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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報:2010年07月~09月番の簡介|2010夏番個人追看:預計清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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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分類:蝴蝶誌異(靈異)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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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那女生的資料找得越詳細越好,最好她用過的物品也找回來,她的照片也可以。」那人補充。

我看起來像專業的私家偵探嗎?連她的真實身份能不能找到也是未知之數,還要物品咧,到底誰才是委託人呢!

「那妳現在要正式委託我嗎?」他糾正,現在只是意見諮詢,今回還是當作飲料的附贈服務,簡言之是免費,潛台詞是撿便宜的不該再諸多挑剔,那我反過來謝謝他做虧本生意才對呢。

我和室友分道揚鑣,回學校之前,我有一個地方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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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請提交存在認證。


xxx


「通常鬼纏上人類都是有所求,無論是希望人類完成自己的願望,或舍奪人類的身體等等,全都是有所求的範疇。而我們所做的就是談判,通靈好,開壇作法好,什麼都好,都是談判的一種,不過說不夠幾句便來強制驅除也是相當常見。」那人搖搖頭。看來他認定被纏上都是自找的,被招惹的鬼怪更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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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我再次來到那奇異的茶室。

燈光依然是柔和而曖昧的昏黃,留聲機依然低吟多情的老歌,彷彿置身在介乎現在與過去時間停止流逝的時空狹縫裡。室友骨碌碌地打量我,努力地瞧出哪兒有女鬼的身影,我瞪著對面那傢伙,他氣定神閒,僅僅掛著一臉那些所謂高人最愛故弄玄虛莫測高深的微笑。

她被鬼纏了。

就這樣,我跟他來到店裡。愛湊鬧的室友理所當然跟來。

但他沒再說過任何話。

隔在我們之間的紅茶白煙嬝嬝,奶和糖只有室友動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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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我一開始就說不要讀這所學校。」

我到底是幾次聽這番話了?

「知道了知道了,但不該讀也讀了,難不成現在退學嗎?」

我又是第幾次重複這番話呢?

「可以啊。以小寒的資質,我才不信只有這所學校讓妳學音樂。」

說得還真輕鬆,而且相當自豪,好像自己被表揚一樣,我甚至可以想像電話另一端,明明一張很帥的臉,閃動強力電燈泡般的陶醉光芒,一下子變得很傻楞楞,害我連生氣也不能,只能吁出更深長的挫敗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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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事實純屬詮釋問題。


xxx


──也不需要鬧得這麼大吧?

我看了看眼前那張警員證,又看看拿著警員證的中年男子,以及他身邊兩位年紀較輕的男子,最後用目光詢問麥德萊這到底是什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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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儘管如此。

「我要開始檢討今年一年級生的課業編排,以及校慶演出的練習安排,為什麼到了今天──兩個月後的今天,」麥德萊在桌上十指交疊,以冷淡的責備口吻,特別強調今天一詞,「你們依然有這樣的閒情逸致,為首席小提琴手這老話題吵個面紅耳熱?你們不覺無趣的嗎?」

「一個銅板是敲不響的。」

我忍不住反駁。你們?那個「你們」分明只含括某人。始作俑者又不是我,和我說這些有什麼用?

曲式學的課結束便是一場苦難的開端,仇敵的報應未到,依然意氣風發,還能惺惺作態施捨憐憫的目光;反觀自己別說要擺脫眾人眼中那不夠運卻又苦纏不休可憐又可笑的丑角,現在就得獨自挨罵,更重要的是在挨理應是仇敵要挨的罵,誰能憑藉那飄渺的預兆跨越這一切!

低調?謙忍?見鬼的!統統給我滾到太空去!我要戰鬥,我要據理力爭,世界上唯有自力救濟才是最實在的憑依。

「那妳就不要讓其中一個銅板有發出聲響的機會。」

說得倒輕鬆。

我沒有制止臉上的冷笑。

自己人當然偏袒自己人。

如果連同類都不互相認同互相庇護,那麥德萊現在擁有的所有,包括卡特爾先生比他更來得合適的管樂團總監之位,這間以他的資歷來說太快得到,掛有校務總監燙金銜頭的獨立辦公室,算是什麼?

「只有我一個愛好和平是沒用的,先挑釁的可不是我,麥德萊先生。」

麥德萊挑高眉頭,似乎相當好奇眼前這小卒竟敢如此多嘴,出言不遜;我毫不退縮,用力回瞪過去,傳遞旺盛而不撓的戰意──即使對方不痛不癢,連石沉大海那丁點水花也沒有。這場無趣的獨角戲沒維持多久,麥德萊嗤了一聲。

「真會將時間浪費在無謂的地方上。」

鐫刻似的臉龐上,再度浮現慣性的嘲弄冷笑。

「穆小姐,妳知道嗎?有些事情,是再努力也辦不到的。」

咦?

麥德萊稍微瞇眼,聲音放輕,這是第一次──第一次,我能在他身上套用「溫和」一詞,不、更貼切的說法應該是──意味深長?

那無機質似的灰綠色眼睛,似乎在這一刻,多了一絲隱晦的軟弱情感。

悲傷嗎?(真是見鬼!這可是麥德萊耶。)

嗟嘆嗎?

還是──緬懷?

他在我身上所看見的,是什麼來呢?

「藝術並不是靠努力靠毅力靠經驗就能成就的事情,即使技巧練得再滾瓜爛熟,沒天分就是沒天分,窮極一生,付出再多,都會力不從心,只能是三流──聽起來很可悲很不公平吧?但,這就是事實。」

蒸氣鍍上眼角膜。

光線驟然黯淡,陷入模糊的灰色世界。

只有一雙憂鬱的綠眼珠,隨時迸裂成晶瑩的祖母綠碎片。

──那個夢!

我瞟向門邊的迷糊女生,是妳嗎?

她依舊無知無覺,彷彿連自己都忘記自己的存在。

「當然,只靠天份而不知進取,就像考試只靠小聰明,從不肯認真用功,終有一天成績單上的數字會非常慘不忍睹,而機會從不等待不懂珍惜的人,縱使以後痛改前非努力重考,也未必能碰上當初的機遇──這一點放諸藝術上倒是一樣。」

水氣一下消散。

光可鑑人的辦公室畫面重回眼底。

麥德萊臉上眼裡只有嘲弄。

「穆小姐,妳要以帕格尼尼(Niccolò Paganini)為榜樣,還是隨便能拉小提琴就心滿意足?」

這是拐個彎讚美我有天份勉勵我努力向上?還是英國紳士式挖苦我不分輕重幼稚無知?

「也不見得藝術家不問世事便能成功。」

「至少有流芳百世的可能。」

那眼神分明覺得這對我來說是不可能任務!

可惡。

不過,身為校務總監的上位者日理萬機,當然不會對小人物的心聲有興趣,願意花時間對話,已是莫大恩典;豈料眼前小女生不知好歹不甚受教,既浪費寶貴時間又自討沒趣,終於下達逐客令。

我跳下椅子,趁喜怒無常的上位者還沒改變主意前,關上木門。

莫名其妙!

好吧,怎樣也比麥德萊不分青紅皂白亂罵一通的預期好多了。

但這充其量沒讓心情變得更糟糕,我現在誰也不想見,誰也不想理,尤其班上的人。

我看了看錶,十二點半(這樣就沒了十五分鐘,嘖),兩點半才有課,加緊腳步離開行政大樓,朝飯堂進發。飯堂裡人不少,露天座位也受到部份人鍾愛,雜亂的人聲笑聲乃至肌膚感覺到的目光,全都是惡意的攻擊,一秒不停地笑話我和那賤人強弱懸殊的爭鬥,我惱怒為什麼排隊買餐付錢要這樣久。

好不容易付了錢,我抱著三明治與果汁,匆匆走到西翼把儲物櫃裡的西洋音樂史講義筆記(又是麥德萊,我記得要測驗)和《雙城記》拿出來,直奔頂樓的空中花園,沒有人,才終於鬆一口氣。

雖說是空中花園,其實只是一個小小的四方角落,中央種了一小叢觀賞用的綠色植物,有兩張長櫈,桌子沒一張,如非到交報告的黃金時期,四處找不到可以開會討論拼報告的地方,也鮮少會考慮到這裡。

我坐下,眺望那袤廣的藍天,雲朵像一隻隻肥美的綿羊慢吞吞地玩樂,看久了,突然覺得自己生氣很無謂。

味蕾也變得寬容。

講義筆記先擺在一旁,正當我翻開看到一半的《雙城記》,抬眼便瞧見那女生;她蹲著,視線平直,不知透達何方;在麥德萊辦公室裡的奇異景象驀地閃過腦海,這是妳的記憶吧?

顯然我們之間沒有心靈感應,女生一動也不動。

「喂,那個男生──綠眼睛、應該長得不錯,抱怨小提琴拉得不夠好的那個,是妳喜歡的人吧?」也只有這個解釋才合理吧?我沒有這樣的記憶,而我作那個夢那晚正好碰到她。

我走近女生,女生理也不理我,應該說她將無知無覺發揮到最高境界。

那她就更不可能解答我,為什麼會再次見到這樣的景象。

因為麥德萊剛好說同一番話?(學藝術的人都愛抱怨這些?)

因為……麥德萊剛好又是綠眼睛?

那雙憂鬱幽深的綠眼睛,哪裡和麥德萊冷酷無情的眼神相似?

我想起麥德萊眼裡曇花一現般的情感,其實那是女生記憶的幻影才對吧?

「妳非常非常喜歡那男生吧?」

那男生肯定是女生最執著的回憶,要不沒可能隨便一個有相同眸色的男人說著類似的話,就能讓女生有這樣強烈的反應,連我也能看得見那恐怕是她記憶裡所剩無幾的破碎片段;我看著女生那空洞的眼睛想。

「喂,妳至少答我妳叫什麼名字好不?」總不會連這麼基本的資訊也忘掉吧?

好吧,我太高估自己的能耐。女生的絕對領域並非一個小女生能憑三言兩語敲破。

「穆小姐?妳在做什麼?」

困惑的男聲比恐怖片裡突如其來的鬼影怪響更嚇人,我的心突地一跳,一轉身,原來是昆士頓先生。

「沒、沒什麼!我剛才好像見到些什麼,所以跑過來看看,看來是我一時眼花看錯、哈哈……」真是敷衍陳腐唬爛到不行的經典藉口,我也差點咬到舌頭,反正一般都不會深究那麼多。

果然昆士頓先生僅僅狐疑地看了我一眼。

他拿著飯堂買來的豬肉卷和特飲,看樣子,他來這兒的目的與自己是大同小異。我只嘆一聲,為什麼這個年頭連無人問津的地方都得和人爭,行政大樓那兒不也有類似的休憩地方嗎?

我和昆士頓先生也不是天性外向熱衷聊天的人,彼此之間只有看誰先投降打開話匣子或離開的沉默。

最後,是昆士頓先生先投降。

「剛才──沒事吧?」

有些遲疑,有些小心翼翼的語調。

我想了想,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沒什麼。」

才剛忘了那些討厭事情又要重彈一遍,又要再陳腔濫調安慰我一遍或揶揄我不自量力,我真想掐斷那些好事之徒的喉嚨。

「妳很討厭艾倫──麥德萊嗎?」同樣是那遲疑不確定的語調。

我楞了一楞,這句倒新鮮。

然而,鏡片逆光之下,昆士頓先生並沒有洩露太多蛛絲馬跡,供我抽絲剝繭,解構這句話的含義。

「還是像卡特爾那樣親切的帥哥比較受女生歡迎吧?」

昆士頓先生視線投向藍天遙遠的終端,和天空同色週的藍眼,壓著一片烏雲。

單純孤僻阿宅的妒嫉?

「努力做好自己就夠了。」

昆士頓先生轉頭朝我微笑,有點生硬,是不習慣和異性有說有笑?還是意識到在無關重要的女學生面前,曝露了太多不必要的陰暗情緒?

「還有,小心一點。」

這一回,遲疑的音調倏地降了幾度,變得明確,卻是深沉的音色。

連帶那不起眼的沉默蒼白面容,都添上一種微妙的魄力。

跳調跳得那麼快,我搞不清你到底想怎樣耶老師。

「雖然妳今次落選了,但在大家眼裡,妳還是才華洋溢的未來之星。」

什麼叫今次落選了?

想不到木訥的阿宅說話也帶刺,我驀地想起,他──在宿舍迎新當晚,贊助鉅細靡遺的曼特洛天才少女謀殺案剪報。


-TBC





後記:
我是見到徵文就忍不住參一腳的笨蛋Orz
相比其他勤快的參賽者,我到現在才更新(遠目)
如果硬要說靈異外的50%是什麼,其實是愛情才對,只是那要到第二集才有的東西(有的話)

所以,我要重申一遍,別因為掛著XXX謀殺案,而對推理有所期待。




*帕格尼尼:尼可羅.帕格尼尼(Niccolò Paganini),意大利小提琴家、作曲家,也會結他,屬於歐洲晚期古典樂派,早期的浪漫樂派。傳說他將靈魂賣給惡魔,換來魔鬼般高超的技巧,是歷史上著名的小提琴大師;獲贈一把名為耶穌的瓜奈里小提琴,自己取名為「加農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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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所謂屋漏偏逢連夜雨就是這樣。

我看了一眼在角落裡徘徊的迷糊女生,不由得洩氣,連帶傾聽牧師主持禮拜的意志也一起溜走,飄移到瑰麗變幻的彩繪玻璃窗,我是為了什麼玩奪命狂奔?匆匆忙忙沖水梳洗後,再以上體育課也沒那麼拚命的百米衝刺,跑回房換衣服衝到校門攔計程車,連向來拉著我走的室友也不由得大呼小叫,就為了趕上禮拜,結果呢?

鬼難以走進室內,尤其是充滿宗教力量的地方。

雖然一般神職人員的光輝遠不及室友的運勢,但祈禱之辭確實擁有驅邪之效。

這是我親眼所見,也是一位師父告訴我。

從小到大,只有爺爺奶奶稍微相信我見到一般人所看不到的事。他們說小孩子的眼睛太乾淨。話雖如此,和這方面完全構不上邊的人,教育程度再高,人生閱歷再豐富,還是只能向坊間智慧靠攏,不是塞些玉石護身符給我辟邪,就是拉我去敲木魚誦經念佛;明明身處信奉耶穌的異鄉,近在咫尺教堂不去,卻拉我到中國的佛寺道觀,乃至泰國拜大佛,但我最大得益是得到一段中國之旅或陽光與海灘的耶誕節。

對不起,爺爺奶奶。也謝謝你們。

唯獨一次在泰國拜四面佛時,無聊時在寺裡亂逛,遇上那位師父。

寺裡的人嗎?看起來不像,那位大叔頭髮茂密得很,還能束馬尾辮,滿嘴髭鬚,叼香煙,衣著走和本人同樣的痞子風,鼻上還要架一副墨鏡。但只要一眼,他便看出我的問題所在,一撥手,就把纏上我的鬼魅趕跑,比任何端著正統嘴臉的僧侶道士來得實在,所以儘管他的開場白是不免俗的小妹妹妳的眼睛太毒體質怎麼怎麼,大有拿糖果玩具誘拐小女生之嫌,還是讓人能按捺性子聽下去。

不管妳念的是佛經好,聖經好,可蘭經好,就算是唱聖詩也好,只要妳相信。

喂,你是哪門哪派的?太沒節操了吧?

我當然沒有這麼說出來,對方倒一眼便看出來,不在意地笑了笑。

是真的,他說,只要妳相信,這是最簡單的驅邪之法──以一個行外人而言,當然,看起來很簡單的事,實際上並不是那麼容易便做到,小妹妹。

小妹妹小妹妹,小妹妹怎麼了?那揶揄般的語氣,當時我心裡肯定很不爽。

不過,人類就是這樣的生物,只要被一個問題困擾已久,便會藥石亂投,科學的不科學的,什麼都會試試看。再不願意,也得承認,自己也不過是庸碌的俗人。聖經新約舊約我背過,般若般羅什麼的佛經我記過,最好記效果也最好的是聖詩,但每當看到那辟邪的光芒久久才能聚攏,還是微弱得不堪一撃便有氣,這和我什麼都不做,直穿街道而過有什麼分別呢!

好吧,一個只有需要時才會求神保佑的人,神是不會理會的。

就算現在我巴巴來求神悔恨平日不夠誠心也是沒用對吧?

這樣我就活該被鬼糾纏?這是什麼鬼道理!

我對著那天堂般的極光乾瞪眼,那像隨之幻變只餘下幾個鮮明特質的師父,似乎還說了些什麼,不要什麼呢?

不要──

不要和他們對望。


好像臨走以前,那位師父如此叮嚀這什麼都不服氣的小妹妹──嘖,小妹妹。

不要和他們對望。

是不是聽過類似的話呢?總覺得很耳熟,應該聽過卻想不起的浮躁在腦海裡騷動。

浮沉浮沉,很模糊的碎片,一塊……一塊、一塊──

黑色──頭髮?白色……

別管那麼多。

我十指緊捏裙子。

少年。長髮。白色中國服。

那曖昧的眼神。那曖昧的微笑。

不是洞悉我的能力,而是早已看到我今天的景況

這些所謂高人,全部不是不乾不脆,就是表達能力有障礙嗎?那麼簡單的事情為什麼不能清楚表達?這種含糊不清語焉不詳的話誰聽得懂!還是說他們的自我認知就只能建立於被他們耍得團團轉的凡夫俗子的愚蠢模樣上?

牧師叫大家禱告,禱告有什麼用呢!

太過份了。大家緊握雙手閉上眼睛,我惟有跟隨。太過份了。我只是看了一眼──一眼!那時候我需要求救,那時候來的是人是鬼,什麼機會也不能放過耶!難道這樣也要遭受懲罰嗎?我縱然不算一個好信徒,至少平日奉公守法,為什麼我就要這麼倒楣?太不公平了吧!

祥和莊嚴的聖樂無法平復我的心情;接下來,室友雀躍地建議到不遠處的咖啡屋吃午飯,那兒的簡餐據聞相當不錯;早餐沒吃,胃部已在唱空城計,我也只是虛應了事。

事實上,咖啡屋的裝潢相當別緻,柔和的燈光、抒情的輕音樂,再加上香馥的咖啡香,確實比聖詩聖經祈禱更有實際的安慰心靈的力量──如果不看我的斜後方。

那女生就在那兒。

只要回頭一看,她就在附近徘徊,既不畏懼神明的力量,亦不忌愇陽光的威力,僅僅如同潮水被月球牽引,已深植骨髓,水位高低變化,亦無知無覺。

討厭。

即使三文魚香草蛋批再怎樣香滑美味,此刻亦索然無味。

討厭。

室友拉我乘地鐵,到據聞口碑不俗的甜品屋,點了自己喜愛的蘋果批、巧克力熔漿蛋糕,還有是日推介的芒果波蘿熱情果特飲,但線視觸及前右方,那茫然踱步的女生時,我滿腹的興奮便化成悔恨,點那麼多根本毫無食欲。

討厭。

室友見街上有熱狗賣,買了一人一個,然後搭巴士到吃晚飯的餐館,據聞那兒的薄餅很有風味。室友一見菜單,嘰嘰喳喳,點了一串菜名,有雞肉濃湯、西班牙辣肉腸薄餅、蒜蓉蛤蠣意大利麵、烤小羊排、芝士焗蠔、炸魷魚圈和牛奶布丁,佐以一個充滿熱帶風情的環境下,就已經是一種享受──為什麼我總得看見那個女生一副蠢樣晃來晃去呢!

討厭,太討厭了。

回家路上、回宿舍的路上、上樓梯時、到寢室拿睡衣、在澡堂洗澡──Shit!我洗澡耶妳跟進來做什麼!

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

我在床上翻來覆去,室友早已香甜入夢,為什麼就只有我遇上這麼討厭的事情呢?為什麼!

女生混濁的眼瞳撞入眼底──別來嚇我耶!

我一個反身,眼不見為淨。真糟糕,怎麼辦好呢?給鬼纏上的經驗我不多,那些小說裡漫畫裡戲劇裡人們口耳相傳的各類後果,是不是真的會發生呢?就算只是像今天般安靜地乖乖跟在後頭……這樣子已是騷擾了好不好。日日夜夜時時刻刻每個動作都在某人的視線範圍內,怎樣也甩不掉,不精神崩潰,難不成要我連被跟監都變成習慣?

太可悲,太討厭了,全部都是那賤人的錯。

怎麼辦呢?要去找那奇怪的少年店東?為什麼我得求那種可疑又故作神秘的可惡傢伙?都是那賤人的錯。

完全是那賤人的錯。

然後是熟悉的鬧鐘聲,已是要上學的星期一。

竟然一覺睡到天亮。我太厲害了。

只是從鏡裡見到那迷糊女生的臉,我便有氣了,噼哩吧啦,怒火又燒起,已經不是赤紅色,而是毒辣的黑色,冒出焦黑的濃煙,瀰漫眼底,嗆了鼻腔喉舌間。

炒蛋培根吐司那麼難吃。

牛奶那麼難喝。

別再說話室友妳好吵。

擦身而過的路人有什麼好開心的笑呢?

為什麼路這麼長的學校建築那麼大幹什麼!

每一步都想在地面踩出坑洞。

一切都是那麼可憎。

好不容易,終於見到上課的演講室的影子。門口一團簇擁喧鬧的身影,被群星拱月的那女人一頭柔軟的金髮──

蓬。

那女人一側頭,視線交接之時,悶燒的黑焰猛地竄高,吞噬那誇誇其言的賤人。

「嗨,瓦妮莎,昨晚還好吧?」

還好?

所有人都跟她一樣,蠕動一身黏膩的暗綠鱗片,睜著蛇般妖邪狡猾的黃眼睛,笑咧嘴巴吐信,毫不掩飾那白森森的毒牙。即使沒被咬到,都能感受毒氣,腐蝕肌膚。

「法蘭西斯,早安,昨晚還好吧?」

室友的聲音甜甜軟軟地闖入妖蛇窟,體型最巨大的女王瞪了身邊的妖蟒,妖物之間交流我半點興趣也沒有,我只想把女王的毒牙拔來玩──再兇狠的蛇,只要沒了毒牙,就像蜜蜂的沒了螫,就只有衰敗凋零這麼一條不歸路。

「好可惜唷,沒有如妳所願。」

我走近女王。

女王改瞪著我。

「妳應該找更可靠的打手才行耶,長得高頭大馬,連個嬌滴滴的小女生也擺平不了,嘖,虧妳人那麼多,就只有這點斤兩嗎?」

「那麼幸運就要懂感恩,還在叫囂,下次可沒這麼好運。」

「所以妳也小心一點。」我笑道:「災厄是很公平的,皇室貴族之後好,高官富商的女兒好,和平民百姓一樣有機會遇上,而不幸碰上,同樣是渺小無助又脆弱──就像被大貨車輾過,少不免也要少了條膊胳或腿。」

「妳這是威脅?」

我睜大眼睛,「哎呀,我哪有耶?我只是順著妳的話題發表意見而已!況且──妳有證據嗎?」

女王臉無表情,轉瞬一笑,又垮作一張泫然欲泣的臉孔,「妳就這麼不忿我得到首席小提琴手這個位置嗎?」

我一時適應不良,卻在似是頭痛嘆息的男聲傳入耳際時,意會過來,「穆小姐、艾尼亞小姐,妳們又怎麼了?」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瓦妮莎總要咬著我不放。」

喂,這是我的對白才對吧。

幽微一笑,金髮半掩柔弱的臉容,更似隨時凋零消逝的花朵,哪兒還有半點女王的架勢?麥德萊一個踏步,輕易奪去到來授課的昆士頓先生的主角位置,回以憐惜似的關愛目光,壞人變好人,好人成了等待悲傷收場的壞蛋,這是在演哪齣低俗的文藝愛情情節呢?

「穆小姐。」

很好,終於輪到壞蛋的戲了。

麥德萊勉為其難地轉移視線,一如剛才頭痛似地朗讀台詞。

「下課後來教員室找我。」

女主角依然維持那柔弱的姿態,唯有瞥見終於得到懲罰的壞蛋女配角時,洩露了只有壞蛋女配角才應該有的毒蛇般的得意神色。

「是的。」

沒關係,儘管得意吧。

就如我剛才所說,災厄是相當公平的。而我絕對不會說──

妳已被不祥的黑煙纏繞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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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唷,早安。」

一張少女臉龐驟然佔據整個視角。

我嚇得猛地往後一退。

「哈囉,沒事吧?」

少女歪著頭,還在我眼前揮揮手,一派天真無邪──東方人的輪廓,巴掌般小巧的粉嫩心形臉,睫毛長長彎彎貓兒般靈活又充滿好奇的大眼睛,烏麗柔順的長髮在胸前輕輕飄盪──室友,對,是我的室友蜜雪兒。

白色天花、香檳色牆壁,乃至被束在窗戶兩旁的深紅窗簾,都逃不過泛濫的大朵大朵的玫瑰災害──對,這是女生宿舍,每間房特定的式樣,從第一天就看不順眼,再漂亮的東西過多只會讓人生厭,只是儘管可以自備窗簾更換但太過麻煩而作罷。尤幸的是我現在躺的床鋪是樸素的淺藍色──對了,這是我的床,旁邊應該有個矮櫃,上面放了一盞我從家裡帶來三朵百合如同鈴蘭般含羞垂落的可愛座檯燈,再過去,對,是室友的床,一如本人般可愛得教人受不了,對對對,就是這樣,和滿室玫瑰不遑多讓的粉紅色碎花,還要擺滿我討厭的兔子泰迪熊之類的毛娃娃──沒錯,這兒是我的房。

我和室友的6098號房。

我真的回來了。

這個認知,讓我完全放鬆。

終於脫離了那個曖昧不明的詭異世界。終於脫離了那個漆黑的──

我心裡一突。

為什麼我會在房裡的?

雖然我一點也不想回想當晚的情節但我為什麼會在房裡?而且……現在是白天?我是睡了一晚?我只記得見到那個迷糊女生拼命呼救後便去到那詭異的世界。那麼、那麼……那麼真實的後續是──怎樣?我到底怎樣了!

我慌忙地檢查自己的身體,有穿衣服──不!和床鋪同樣是淺藍色的絲質高腰裙子,胸口還要有個藍色緞帶綁成的蝴蝶結,這、這是睡衣──睡衣!雖然那件裙子胸口都有蝴蝶結,但大很多,而且是深得像黑色的藍色,不是高腰,我有穿絲襪的,黑色的絲襪,絲襪呢!

「放心啦,什麼事都沒有。是我幫妳換了衣服而已。」

什麼?

「我說啊,什麼事都沒有,就只是衣服被撕破一些,見到白色的內衣──還有蕾絲邊耶,還好意思取笑人家衣服總是有一堆蕾絲呢──連很純情的只有中間有個小小的蝴蝶結的白色胸罩也見不到,放心吧。」

我只是看著甜甜笑著的室友。

她像談論今天的天氣。

但內容盡是內衣啊胸罩啊蕾絲什麼──

「這樣還不夠啊!難道真要我──給什麼了才叫有事啊?還有!為什麼妳知道得那麼清楚呢?還知道我穿什麼胸罩耶!」

「冷靜些冷靜些,」怎樣冷靜呢!「我幫妳換衣服嘛,當然看到妳裡面穿什麼,還有簡樸到什麼都沒有的白色內褲呢。」

「什麼叫簡樸到什麼都沒有!妳的就有很多有的沒的嗎!」

「我的至少有蕾絲和蝴蝶結。」

妳來糾正我什麼呢,蕾絲兼蝴蝶結狂,我無力的扶著額頭,耳邊似乎還傳來妳不也是一堆蕾絲和蝴蝶結女孩子的衣著就是這樣呢的反駁。拜託,這是僥倖避過女性最恐怖的劫難後該有的對話嗎?

不過,至少讓我的腦袋冷靜下來。

我抬頭,很認真地望著室友,小心翼翼的再度確認,「真的只是內衣被瞧見,連胸罩也沒有,更加沒有發生更──嗯,嚴重的事?」

室友用力的點頭,用力的保證,「沒錯。」

我抱著雙臂,防備而懷疑,審視室友的神態。沒有絲毫破綻,恍若虔誠信徒的姿態,散發誠懇而純潔的光輝,教人稍有疑心,便會心有不安──不行。我抱著頭,還是投降了。一個可愛到讓人只想摸摸頭給糖果吃的小女生的保證,我怎樣也說服不了自己去相信!

我嘆了口氣,好吧,換個說法,「到底整件事是怎樣的?」

室友很得意地揚起下顎,指著自己,「多謝我吧。」

「妳?」

「嘛、我總覺得女王黨員有什麼不對勁的,好像期待什麼似的,所以還是折返回來看看,還好我碰運氣看看你們會不會抄小路,不然也不能及時制止這慘事。」

「是……妳制止?」

「當然。」

很好,她還真是臉不紅氣不喘,不覺任何不妥,像隻偷腥──不,是捉到老鼠的貓咪等待讚賞。不過,一隻平日只會撒嬌要主人抱要主人陪自己玩的胖嘟嘟家貓,能夠捉到老鼠嗎?何況那根本不是老鼠!就算是老鼠也是比貓還要龐大還要兇狠的變種老鼠!沒反被吃掉已偷笑了,那軟趴趴的爪子是幫牠搔癢嗎?

「喂,是真的!」

聽聽,毫無威嚇作用的軟軟咪叫,比起剛才的保證還要天方夜譚一百倍。

「妳請保安來?」好吧,還是有這個可能的,我太早下判斷了。

「再跑去請保安妳就慘了。當然是我本人制止這件事。」

饒了我吧,我好像和外星人溝通一樣,無力的呻吟一聲,「我不認為那畜牲會無能到向妳舉手投降。」

「因為他是五體投體向我求饒。」

說得好像是真的一樣。

真糟糕,就如謊話重複一百遍也會成真,我開始有被催眠的跡象,反正什麼也沒發生是最好的結果。問題是,每當我試圖築構一個男人向一個未及肩膀的女生跪地求饒的畫面,腦袋迴路便會短路,從那薄弱而虛妄的狀態回歸理性,我完全無法合理解釋這件事是怎樣發生。就算給撞破了,再怎樣驚慌,對方是女性,還要是個子比自己嬌小幾圈手臂也沒自己手腕般粗壯的小女生,他會怕嗎?還是要我相信其實室友是飛天小女警?自己都能看到常人不能看的物事,鬼怪妖魅都是真實存在的,為什麼世界不能有用一切美好的東西再加化學物X造出來的飛天小女警!

「喏。」

室友遞了一部IPHONE給我。

這時候給我手機做什麼呢──等等。

陰暗的畫面,窸窸窣窣,黑色的衣料,滾著蕾絲邊的內衣,隱約可見的肌膚──

「法蘭西斯的。」

某種東西迸裂的聲音。

十二月凍結的湖水在腦際蔓延。

冰冷的湖水灌進鼻腔、喉嚨、氣管,反倒感到火熱的刺痛,無法呼吸,缺乏氧氣的肺腑快要燒起來,我只能本能地緊抱著自己的身軀,瞪著那張在狹小的匣子裡,與黑髮糾纏的沉睡少女臉龐,迷幻的飄蕩,繼而扭曲,化成水鬼,張開眼睛裂開嘴唇──

「好了。沒事了。」

沒事了。

宛若天使的聲音,讓人自噩夢中得到救贖。

我的脖子有點僵硬,抬頭看著身邊的少女,她拍拍我的肩膀,甜蜜的笑著重覆,沒事了。

「就只是這些,想要更多也沒有,放心吧──現在相信我的話了吧?」

溫度一點一滴回流體內,緊抓著自己衣服的手指緩緩放鬆。

「嗯哼,人家真是妳的救命恩人,法蘭西斯真的向人家跪地求饒,乖乖把作惡的手機雙手奉上耶。」

聖靈的聲音一下子跌回俗世最甜膩的撒嬌,還真是極端,其實剛才是幻聽才對吧?耳朵一下子塞滿這種撒嬌聲,額際開始隱隱作痛,好吧好吧,別再吵了,連那畜牲的手機都能拿出來,我只好相信眼前室友是飛天小女警,行了吧?

「謝謝妳。」我很老實的道謝。能夠僥倖脫險,就該對一切感恩。

室友的鼻子快要長得比說謊的木偶還要長,有些人還真是不能稱讚呢,我才興起感嘆,她便似想到了些什麼,親密地挽起我的手臂,雙眼閃爍比陽光更耀眼的熱情,用更輕更軟如同開始融化的冰淇淋般的嗓音,密密綿綿地黏附我的耳膜,「吶吶、快點去洗個澡,然後我們出門吃早餐,啊,應該說是午飯了──放心放心,一定會在太陽下山前回來,難不成經歷了這種事,還要吃飯堂裡不怎樣好吃的東西嗎?」聽起來還真的有一咪咪道理,「重點是吃甜品,吃甜品會讓人快樂,不是嗎?泡芙、蘋果派、焦糖布丁、藍莓起司蛋糕、雜果鮮奶油蛋糕、巧克力熔漿蛋糕、草莓黑巧克力聖代,還有太多太多了,不趕快一點,日落前吃不到多少。」

我幾乎是被推下床,推出房門。

姑且不論那個甜品之旅我的意願有多高,洗澡卻是一個好建議。

想到一晚沒洗澡便渾身不對勁。

尤其想起頸肩之間被畜牲咬過,一種黏答答的噁心感覺便會觸動神經。

我摸了摸脖子,用力地拭去那種討厭的殘渣。幻想經熱水和水果味的沐浴乳洗滌,然後再加上玫瑰花精,身心便已經有種得到慰藉的鬆弛。

我很快到了三樓的公共澡堂。大概太早了,澡堂空無一人──

除了鏡裡另一個女生。

我硬生生停在鏡前。及肩的褐髮,混沌的藍眼睛,平凡的大眾臉甚至有種模糊不清的感覺,靜靜地──更貼切的應該說呆呆地停棲在我身後沒多遠。毫無特色可言,比影子還要薄弱的存在感,一瞬間便會湮沒於人海裡。

只是,她是鬼。

無庸置疑,稱之為氣又好磁場又好,總之,圍繞著那女生的氛圍,只須定睛一瞧便能區別出來。

我認出了那雙幽靈般的藍眼睛。

是昨晚那個女生。


-TBC



後記:
對,室友是飛天小女警,所以就算個子比她高一截塊頭比她壯的男人只能認栽(大誤)
很難得很多對話的一節,我一向都是描寫和偽對白為主Orz是說字數實際使用時很容易便飆漲起來,我不用擔心我很擔心不夠字的情節不會不夠字?(妳應該去刪字!)
最後,瓦妮莎遇鬼了,這是靈異系作品典型的梗這的確是靈異系作品喔,只是進展很慢而已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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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的為一。
你看到的為二。



xxx


1.


這是一片虛無。

相比起純粹的黑暗,虛無和混沌是更適合的形容。

分不出上和下,分不到前和後,分不清左和右,亦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什麼都不存在。

沒有漆黑的樹林。沒有佈滿影子的濕軟土地。沒有睜著醜陋藍眼睛的畜牲。

雖然就某程度上可算慶幸(當駝鳥是人類的天性)

但這到底是什麼地方?(為什麼我總遇到這樣詭異的事情?)

如果回不了去呢?(少烏鴉嘴!)

還是我只是在做夢?(為什麼現實裡正處於那麼驚駭的情況可以作這樣的夢?)

所以!這其實是嚇昏後走進了的潛意識?但為麼我會意識到自己在潛意識裡走來走去?(這還稱得上是潛意識?)

我到底怎麼了呢──太過不堪想像的畫面,剛觸碰便自動打馬克賽──還是想想自己如果能脫離這個不明狀態比較好。(但一醒來便見到不該見的情景怎辦?)


這樣的問題問了多少遍?可能是一百遍。可能只是一遍。

我走了多久?可能是三小時。可能只是三分鐘。


既有的空間與時間概念都變得模糊,那些有的沒有疑問或苦中作樂已化成泡影,甚至連自我都逐點逐點流失,在找不到終點的這片如同太空一樣的無重力狀態下,我只能固執地堅持重複左腳跨前後右腳邁步的動作,朝著腦袋裡殘存向前的微弱方向感走。

沒有終點。怎樣走仍然是這似在蘊釀什麼卻什麼也沒有的世界。

世界?這稱得上是世界嗎?

別說是光暗,就連空氣也沒有。

沒有溫度,沒有濕度,呼吸之間,完全沒有鼻息。

我還活著?

我?

我是什麼?

Va、Vanessa……

對、我是穆芷寒

怎麼連自己都忘了。我緊握拳頭。

咦?我好像見到淺淺薄薄的──對,是暗。腳下似乎有種堅硬的感覺。這是地面?這兒有地面?踏實得有如地磗鋪成的地面,彷彿聽見輕微清脆的足音。越往前走,那股暗便越濃密。最後,我能完全確定這是黑暗。伸手不見五指,純粹的一片黑,絕對的黑。我又走到什麼地方呢?

我感嘆。但有變化總比沒變好。

至少原來的各種描述世界的思維開始回復正常。

大概吧。

黑暗又逐漸轉淡,演化出黑與灰的漸層。應該說緊隨暗其後,光明也在這兒出現?

然後,模糊不清的事物輪廓悄然攏聚成一幅景象。

一切似隔著鍍了一層蒸氣的玻璃。

不單有了地面,相對的天花在頭頂伸展,與劃出界線並掛有各式肖像畫的牆壁連結成一個可量度的空間;燈光是黯淡的,如同黑白電影一樣,很多桌椅齊整排放,有黑板,前方靠窗的位置,鋼琴流轉優雅的光芒──很眼熟,對,這是音樂室。

最後,一對男女。

男的在黑板前,似乎剛拉奏小提琴完畢,雙手垂放身側的站著。

女的自觀眾席走上前。

臉容模糊,只能看出男的體格頎長風雅,女的梳著及肩短髮身型中等,感覺上大家應該很年輕。

他們應該在談話。

但我只聽到在曠野快要消散殆盡的零碎餘音,僅能從他們的肢體動作與對話的停頓,自行代入最庸俗的劇情:女方在讚美男方的演奏技巧,傾慕之情溢於言表,對對對,臉頰該紅紅的,眼睛水汪汪的閃爍;然而男方卻認為還有改進的空間,或許是謙虛,或許是真的有這種自知之明,但看在女方眼中同樣是妄自菲薄的行為,用力地否決並重申男方是何等出眾──到頭來,我幾乎連自己是誰都忘了來到這兒,就是為了看這種老梗的課後青春愛情劇?

「有些事情只要努力就辦到,但有些是再怎樣努力都辦不到。」

好難得耶,我竟然聽到這麼完整的一句。

男方如此說,但換女方急著否決時,就像時靈時不靈的收音機,話音又再含糊斷續,只是總比一開始清楚一點,不會吧明明演奏那麼棒如此這般的話吧。

「天份很重要的。尤其是藝術。沒有天份,再如何努力,也不過是三流音匠。」

連男方的臉似乎也變得清晰了一些。

一個美青年──我吞下不雅的粗話,現在美青年只會讓我想起那畜牲。還好,這位應該是──綠眼珠吧?

似乎是相當憂鬱的綠色。

似乎輕輕觸碰也會迸裂成晶瑩的綠色碎珠。

如何努力,沒有天份,始終是三流音匠──我心有戚戚然,是因為那綠色?是因為矇矓處理過後的聲音特別哀怨動人?可能只是因為這句打進了所有學音樂乃至學藝術並有志投其中的人的心坎而已。

我不知那女生又說了些什麼,我似乎看到一塊連玫瑰花圖案都能清晰可見的熟悉白色天花。

我回來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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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我很想咬掉我的舌頭,剛才為什麼會答應那女人的?

雖然女王蜂邀請全場人吃飯,實際上除了麥德萊身先士卒,以及我一時衝動下答應,就只有她五個親信熱烈和應並煽動氣氛,三個無派別的女生像隻小羔羊般在茫然中點頭(我那個室友是例外,她還是那副蜜糖一樣除了甜膩外別無雜質的笑靨,這種場合會有什麼熱鬧好湊嗎?),還有卡特爾先生和費里小姐。想起那女人與麥特萊拋媚眼送秋波後,用同樣的方法挨上卡特爾先生,簡直像條妖嬈的赤色大蠎,眼裡只有貪婪的邪佞光芒,不斷吐信盤算如何將眼前人吞進肚裡,還好卡特爾先生心堅如磐,不忘徵詢費里斯小姐的意見。

真正討論的只有女王蜂及其親信,其他人也處於嗯嗯唔唔的單音狀態,英國的炸魚薯條一向乏善可陳,法國菜意大利菜早就吃膩,女王蜂提案西班牙菜,親信雖然附和,但麥德萊冷不防一句最近也吃西班牙菜太悶而遭否決了,七嘴八舌之際,想不到室友一句不如吃中國菜不然就日本菜,竟然得到師長與貴賓的一致認同,於是,不管女王蜂真正的心思如何,一行十二人便往蘇活區(Soho)裡的中國城出發。

原來看起來天真無邪的室友才是終極大魔王。

只是感慨完畢後,踏出校園範圍外,我面臨一個再實際迫切不過的問題。

傍晚六時。所謂的逢魔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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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雖如此。

真正稱得上嫌疑犯的校內男性,就只有溫妮的瘋狂追求者,以及祖蓮娜的男朋友。

兩個不同時期的受害者,都是自己時代裡女神般的存在,身邊自然不乏男性追捧。溫妮比較倒楣,明明是認真學業交友單純的文靜好學生,卻無緣無故惹上一個狗仔隊般變態的追求者,貼身跟蹤是最基本,連垃圾也不能倖免被翻找,遠遠超過常人所能忍受的低限。據說,當年溫妮派聯手杯葛乃至欺凌該變態,程度之激烈,迫得校方不得不勒令其暫時休學平息風波。

相對地,祖蓮娜是比較幸運的,身邊的男士都很正常,而本人亦樂於周旋在異性之間,即使已經名花有主。女朋友與別的男人言笑晏晏,肢體接觸親暱,不難想像做男朋友的心裡不是滋味。尤其後來傳聞女方另結新歡,雙方關係告急,不是大吵大鬧,便是索性不瞅不睬,剩下的交流就是一句起兩句止的冷嘲熱諷。祖蓮娜遇害前兩天,更因一支蕃茄醬,觸發一場世紀大戰,沒雙方友人在旁拉著,恐怕已扭打作一團,女方尖叫要分手,男方則撂下殺掉這賤人的狠話。

可惜,案發當晚,兩位最佳嫌疑犯都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據。

那位變態在休學時已到了蘇格蘭,校慶期間還得發慌,跨越歐亞大陸的另一端遊歷日本;而祖蓮娜的男友整晚和友人泡在一間叫「夜不落」的酒吧裡,喝到天昏地暗,哭得一塌糊塗,沒人抬回宿舍大概被賣了也不知道。白紙黑字不容抵賴的出入境記錄,酒吧裡店員客人異口同聲的口供,教警方只能含恨放人。

矛頭直指那位神秘的新歡。綜合祖蓮娜的閨中密友,以及男友的證供,得出極富魅力、才華洋溢、懷才不遇、鬱鬱寡歡、比女方年紀稍大,這五個元素組成的模糊男性輪廓。警方翻遍祖蓮娜的人際關係,符合條件,又具備相當嫌疑的──

傳言是學校裡的老師。

我的眼珠在麥德萊和卡特爾先生之間來回移動。

一如往常,麥德萊貫徹這個總監之銜純粹虛設,理應由他主持的預演後檢討,卻坐在遙遠而不起眼的一角,閉目養神似的,思緒不知已飄到何方,任由卡特爾先生越俎代庖,僅僅一雙越蹙越緊或是稍微放鬆的眉頭,顯示他還有些許心思放在正事上,偶然插播一貫尖酸刻薄的言語當作交差;相對地,卡特爾先生盡責得多,有讚美,也有溫和的建議,與費里斯小姐一同帶動良好的互動,學生不畏發問,輕鬆的笑聲不時迭起,這是上麥德萊課永遠不會遇到的情況。

當年,祖蓮娜遇害的那一晚,她正參與一個師生聚會,有兩位男教師與她先後早退,一個聲稱自己頭痛在家裡休息沒有明確的不在場證據,一個只有女朋友的口供作證,報紙上並沒有公開名字,但學校裡的陋巷暗角裡,睜著紅眼睛的鼠輩,已迫不及待,一隻接一隻,吱吱喳喳地交頭接耳,流傳那兩個神秘的男子姓名。比狗鼻子還要靈敏比吸血蛭還要難纏的傳媒,竟然能按捺得住,放棄這絕佳炒作題材,不每天大字標題言詞聳動大肆渲染?因為有勢力人士壓下來。勢力人士?嗯哼,聽說是父親不想兒子惹上一身腥連家族名聲也給拖累,另一邊廂則是愛郎心切硬要自己的父親幫忙想辦法冠冕堂皇的理由是不影響學校──咦?咦什麼呢,嗯哼,其實到底是誰從一開始便很容易猜到吧?

麥德萊與卡特爾先生。

卡特爾先生拍拍手,檢討會就此結束,工整的排陣頓時變得鬆散。卡特爾先生身邊圍著幾個女生,有進取的,有害羞的,一旁的費里斯小姐只是微笑。大家的話題不再侷限於公演,諸如愉快的週六晚該做什麼不如到附近新開的餐館吃飯這一點新意也沒有等等。女王蜂特立獨行,像隻霸道的花蝴蝶,所經之處,自然騰出一條通道,直抵麥德萊面前。麥德萊本來僅僅睇了她一眼,但不知她說了些什麼,冷漠之色便融化,稍露歡顏,甚至放下身段與她聊起來。

的確不難猜。而且以連環殺人案來說,能和學校扯上十年、甚至更深遠的關係的人,是絕佳的犯案人選。全英格蘭能掩住傳媒嘴巴的,即使貴為皇親國戚高官巨賈有時也未必奏效,但傳媒大亨本身下的命令卻是絕對。不巧的是那正正是麥德萊的父親。

卡特爾先生會被懷疑,除了因為符合那位神秘新歡的特徵,自然就是他深受女生歡迎;而麥德萊,大概就是因為他總對優秀的學生另眼相看,無論男女。

只是,他全身上下哪兒像是懷才不遇鬱鬱寡歡呢?

即使他竟然沒踏上演奏家之途,只擔任相關教職,甚至轉攻管理,最愛的女人給人搶去(三角關係傳聞是真的話),但,你確定能在一個全身HUGO BOSS等名牌FERRARI等名車代步出入高級場合連手上那杯咖啡是STARBUCKS也不過是勉強入口的意氣風發不可一世要什麼得什麼的傢伙身上找到一丁點懷才不遇鬱鬱寡歡?

我甚至能想像到(天曉得幾個月以前報紙上的所有名字只是一堆虛無的名詞),有人如此當他面說,麥德萊會先將眉頭挑得老高,繼而定睛研究眼前人,思索活在二十一世紀的人類還能提問地球不是方形這種問題,是否稱得上勇氣可嘉,但不到三秒便認為徹底鄙視才是最明智快捷的方法,踏著光可鑑人的皮鞋離開之前,施捨似丟下一句:兔子不吃窩邊草(The fox preys farthest from home)。

像麥德萊這種男人,勾勾指頭自然有女人趨之若鶩,就算想要青春少艾也不難,何必冒著身敗名裂的高風險,在自己工作的地方亂來呢?更別遑論殺人。

好吧,變態是不能用常理去衡量,也不會在臉上刻上變態的字樣,然而,到今天雜誌報紙上依然沒有那兩個男子明確的姓名,就代表警方找不到任何足以將他們鎖關進牢裡的有力證據,不然任麥德萊的父親掌控多少傳媒也不能顛倒司法結果。

「為了表示剛才打擾大家練習的歉意,今晚我請大家吃飯。」

一直和麥德萊相談甚歡的女王蜂倏地站起來,微微揚高下頜,如同一國女王親自下達懿旨,不管這一時興起只是一種任性妄為,根本無助體恤民間疾苦之餘,還是對小老百姓另一種折騰,炸得人心惶惶,百姓也得視為皇恩浩蕩五體跪拜──這女人,有沒有搞清楚自己只是一個學生!一個學生憑什麼用此等口氣請大家吃飯──連同更高等級的老師與嘉賓在內!

「吶、艾倫,你也會來吧?」

女王蜂緩和語氣,換上嬌媚的笑臉,恍若與情夫交換秘密暗號的娼婦──還艾倫咧。

麥德萊卻笑著頷首。你知道嗎?你知道嗎?你會被列為嫌疑犯就是因為這樣完全不避嫌放下老師的身份和只要有才華不管好壞的女生看起來很曖昧!

「還有,瓦妮莎。」

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我已把琴譜和小提琴收拾好,準備來個眼不見為淨,這女人為什麼要點我的名字為什麼!

我一回首,視線肯定沒有修飾最真切的敵意、憎厭與此時此刻的不耐,穿越所有無關重要的人,與女王蜂那挑釁的綠眼珠正面交鋒。她在笑,我也笑了。

「當然。」

沒有我受不起的。


-TBC





後記:
這樣也有二千五字,我該佩服自己還是唾棄自己Orz
結果整節都是兇案補完。我已砍過字重寫,但還是這樣,對話少之又少Orz
Present的進展還是留待下節吧,話說這一章的分節也給打亂了="=

總之、我想更新。我想更新我想更新我想更新我想更新我想更新(趴滾)
我受夠了課業上的東西了!

還有,兔子不吃窩邊草那句諺語的英文,似乎是這樣說,但為何在英文網頁裡找不到?(思)
還有,最重要一點,請不要對本故事的推理部份有任何期望(認真)
雖然,很愛看推理作品,但我從來只用情感與直覺來猜兇手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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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皆為虛構。


xxx


1.


「妳們聽說過這所學校的那個傳聞了吧?」

學姐刻意壓低嗓音。

剛剛開學同時是迎新活動開鑼的時候。

迎新這東西無論走到哪兒也有,內容都是萬變不離其宗,所以當年哥哥說大學迎新的陣仗時,我還不以為然,直到親身經歷,才真切明白到迎新也像課業,從中學過渡至大學,是有一個足夠一不小心便會摔得很痛的鴻溝。單是社團的數量便是以前的幾倍,隨處可見海報、單張、攤位、半推半拉新人的拐子,再加上學系和直系學長姐等舉辦的活動,熱鬧得有如大型嘉年華會,只差小丑、巡遊樂隊與漫天紛飛的碎紙花。大部份人都也像我新相識的室友樂此不疲,但我向來對這種人多聲雜的場合只有頭痛欲裂的份兒。

實質的聲音,無形的腦電波,混雜一起。

噪音指數不是乘二。

而是按幾何級數攀升。

活像成千上萬發了瘋似的蜜蜂,卻可以瞬間在芸芸眾生裡瞄準唯一的目標,自四面八方,鋪天蓋地,爭先恐後,湧進耳窩裡,在狹窄的耳道,有限的腦袋裡橫衝直撞,痛苦得直教我雙腿一軟,差點蹲下來,只能捂著耳朵掉眼淚,期盼淚水能帶走那過於龐大的訊息,還原一個乾淨寧靜的思想空間。

只是,隨著年紀越來越大,便明白這樣做,充其量發洩情緒上的難受,無助改善問題之餘,恐怕連在別人眼裡純粹孤僻不好相處但無太大惡意的怪人也做不成,強行被人推向精神科的門口,與精神科藥物為伴。

直到他們認為你已回歸他們的行列之中。那個大多數的世界。

從遠遙的獵巫行動、德國人對猶太人的迫害,動軏便是血肉築成的慘案,乃至今天用醫學、律法或傳媒的力量劃分出正常的標準界線,肯遵從便能獲得寬容的擁抱,手段看似文明和溫和了,但本質其實沒變,人類始終是善於搞分化的生物。

異類要安樂生活,找不到屬於自己的樂園,就只能發揮偽裝的潛能。我硬著頭皮,挑幾個重要的迎新活動參加。

雖然,一臉嫌棄受罪似的待到完場,不比索性不到好多少。

前者是事後被冷漠的無聲的目光譴責不合群不懂人情世故,而後者則改為活動中途受譴責,罪名再加一條破壞歡樂融洽的好氣氛──完全不懂體諒他人的傢伙。每到這個時候,我最能體會小員工對上無理的上司、無理的客戶,心裡有多憤怨。知道嗎?頭暈又頭痛,還要馬力全開,辨析什麼是「真實」,什麼是「虛假」,是一件多高難度又難受的事情呢?長久以來受到這種想說又無從說起的問題困擾,還沒有精神錯亂人格分裂,就已經很了不起?你們還想怎樣呢!

吼得對方鴉雀無聲,一甩頭髮,在對方俯首稱臣的膜拜下昂首闊步離去,多好呢──但在現實這個巨大的前提下,再美好的想像都被壓縮成一記討好的沒大志的笑容,我的彆扭一點,是皮笑肉不笑的冷笑,算是一種渺小的反抗。

唯一的安慰,今晚女生宿舍的迎新聚餐是最後一攤了。

學姐面提耳命,所有女新生必須要出席。

這是傳統。

學姐說得神神秘秘。

於是,今屆四十八個女新生,按室號分成四批,每批由兩位學姐帶領,在大廳、兩個偏廳和天台進行聚餐。

我和室友同屬大廳那一批,甫一進場,早就在場準備的學姐神情意外地嚴肅,彷彿預兆什麼,原本吱吱喳喳的女生都不敢多說什麼,大家咬著Pizza Hut外賣的披薩,添取意粉焗飯或小食,啜著汽水或喝湯,氣氛安靜得有點抑壓,除了添取食物或調味的低限度禮貌交談,只是偷偷以眼神交換意見,疑惑歡樂的迎新為何變了調,還有一旁小山高、筆記似的三疊東西是什麼?直到學姐拋出那個問題,一下子,明明大廳的燈光和室溫和平時沒什麼分別,卻比室友硬拉我去占星學會,那只有燭火搖曳的晦暗房間還要詭異。

大家光明正大的面面相覷,半晌後,大家點點頭。

即使校方沒和學生提及(大概更想裝作什麼也沒發生過),奈何事情實在太轟動,沒有刻意留意,腦袋裡多少也會有點印象殘渣,尤其在這個資訊發達的世代,只要有心,校方唯有含淚看著大家往Google順藤摸瓜拉出一串事實。

真正不知道便入學報到的,我想反倒是少數。

「曼特洛天才女生謀殺事件。」

學姐說得很輕,瀰漫一股恐嚇的色彩,連唇角也似帶有嬝嬝餘韻,迤邐陰惻笑意的影子,在那張平日親切和善的圓臉上,比向來就怪裡怪氣的蒼白臉孔上,還要有驚悚效果,連帶推理作品裡最俗爛最偷爛的命名變得恐怖。

雖然,所謂傳說,就如久遠的戰爭,無論戰況再慘烈,無論說書人再繪聲繪影,生於太平盛世的現代人有那麼一些感觸,也很難化成深層的全然投入,但畢竟只要是就讀這間學校的女生,一天這拖了十五年的兇案還沒破,一天生命安危都受到威脅(當然,警方都會繼續耷拉腦袋給人指罵無能,學校百年金漆老字號都會繼續含淚蒙著莫須有的不祥),每次提起,嘻嘻哈哈笑完後,大家再也接不下去時,背脊也會升起一陣若有似無的涼意,彷彿被什麼瞪著般。

大家都會趕忙換話題,企圖蒙混過去,自己不曾招惹亡者。

嗯哼,背後其實什麼也沒有,只有她們的心虛。

然而,誰也不希望一時八卦一時玩鬧已成為以後被人口耳相傳的其中一個主角。

特別是今年

「今年是第五年了。」

比起西方人傳統認定的六或十三,在曼特洛裡,五才是不祥的數字。

「如果五年一次的頻率不變,今年搞不好就有女生,像溫妮.比漢生般校慶過後伏屍校園某一角。」

真是讓人不愉快的比喻。

那是十五年前的第一個受害者。

聲樂組的美人魚。

在校慶登台獨唱後的三天,伏屍於後園。

此時,另一個學姐終於將那讓人好奇的三疊紙分派給全場女生,窸窸窣窣的傳紙聲,漸漸給女生驚異的低呼,以及潮水般的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淹去,那不是十年前第二個受害者,管樂組的桃樂絲.葛拉的案件報導?還有還有、五年前最新一個受害者鍵盤組的祖蓮娜.馬爾他──連溫妮.比漢生的也有?

這些學姐未免太神奇了吧?

依這個數量看,說集齊了當年主流報章雜誌的報導也不為而過,即使圖書館裡有這麼齊全的紀錄,要完全挖出來肯定工程浩大,更別提要逐張報紙影印帶出來,隨時比搜集畢業論文資料的規格還要認真謹慎,真不知是該感動學姐如此用心豐富學妹早已知道的事情骨架,還是該感嘆這個年頭學生有那麼多時間不務正業。

「那是比爾.昆士頓先生提供的。」

咦?

我抬起頭,女生們也抬起頭,只見連學姐也有點訥悶。

「五年前再發生兇案後一年,今年要畢業的那屆學姐,循例舉辦女生宿舍的迎新,剛好在昆士頓先生面前說起,他居然主動問要不要這些剪報做迎新素材……」

那個教曲式學的比爾.昆士頓?

儘管只是上過兩次他的課,印象中,這個高瘦蒼白的男人木訥內向,說話有點結巴,看到女生結巴得更嚴重,怎看也不像主動搭訕熱心助人的類型,說是躲在自己的興趣裡的阿宅大概認同的人也有不少──不過,當蒐集美少女模型變成可以當壁紙黏的剪報,每篇都是自己工作單位的女生謀殺案,儘管剛才還為手上的報導很雀躍,如今倒是丟也不是拿著又似摸到兩棲類生物濕滑的皮膚般不舒服。

上過昆士頓課的女生神情俱有點異樣,唯獨我的室友渾然不覺,讀報讀得津津有味。

真是的。

別人忌諱的東西就只有她不覺不妥。

有些人天生就是比較幸福。

反正和我沒關係,視線最終還是放回手上的影印本。

其實抵步沒多久,我已給室友拉到校史館,找網上找不到照片的溫妮.比漢生的資料,不愧是當年的風雲人物,僅僅兩年時間,便留下了那麼多足以記載於校刊裡的光輝,只要找對年份便輕易翻到。

照片的質素不比現在那麼漂亮,也給歲月洗刷得有點殘舊,然而,相中擁有深色長髮、碧綠眼珠的少女的嫣然微笑,自信而矜持,卻依然清晰地傳遞到我的腦海裡,彷彿那閃爍卻柔和的光采還在眼前跳躍。

只是二十歲。

三個受害者的年齡不會比這個數字大。

平民好,貴族好,商賈之女好,大家同樣笑得燦爛又無憂。

戲劇性地在校慶獲得全場掌聲後窒息於後園,平淡如一般自殺咚一聲自天台摔個肝腦塗地,懸疑的和鮮豔華麗的法拉利一起衝出斜坡,無論是哪一種方式,大家同樣正值美好的花樣年華,可以預見的璀璨未來只欠自己跨出征戰的腳步,換著是我,一定不會甘心如此倉卒離去,直至斷氣的那一刻,也要把眼睛瞪至極限,以最狠毒的言語詛咒那奪去自己性命的混帳。

可惜,警方找不到有力的證據,指向一個明確的疑犯,擾攘到最後,還是不了了之,連最後也是最低限度的慰藉也無法給予。安息?人家沒化成背後靈已經很不錯了。

一年又一年。科技越來越發達,警察的質素卻沒什麼提升。當初哥哥像老母雞般憂慮,嘮嘮叨叨要自己便別進這間學校好的音樂學院還有很多,我只道沒有這麼幸運,更值得憂慮的事情還有那麼多,但我倒忘了自己從來不是一個有多幸運的人,真的加入這不得安息的怨恨大軍,是再樣後悔亦只有後悔。

「所以呢,還是低調比較好。」

學姐這樣說。雖然真正有才華的人就會閃閃發光,而一般人不會甘於平凡。

「又或者這四年來別交男朋友,特別是學校裡的男性。」

學姐強調似的補充。

「畢竟,至今警方還沒有摒除學校裡的男性的嫌疑。」


-TBC




後記:
好漫長的三千字(趴)
寫了二千七字左右,總覺得不對勁,最終砍了快千五字重寫……
加上最近心情不太好。
其實原本只是想敍述那三宗兇案,怕純描述太枯燥,就變成這樣子,三宗兇案只是給輕輕幾句帶過(默)

怎麼也好,終於開始像推理驚悚作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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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曼特洛是歐美一間相當有名的音樂學府。

當初之所以選擇這所學校,除了自己本身住在肯辛頓區(Kensington)外,就是因為這間學校的環境。如同傳統英國人般講究,曼特洛經歷了大大小小的修葺擴建,一路走到今天這個摩登年代,無論是新的舊的建築依然堅持著它的原始風貌,主張維多利亞時代的唯美主義。

黑色的頂,褐色的牆,白色的柱,金色與灰色作點綴,強烈的色彩對比出富麗堂皇的基調,再配以隨處可見的極盡誇張之能事的繁複線條、質感飽滿的浮雕與精緻的細部造型,雖然這種將都鐸式羅曼式文藝復興式等風格,炒成一碟大雜燴的折衷古典,一個不好就是既沒主見又矯揉造作的醜婦,但卻閃爍著英國最輝煌最絢麗的十九世紀風光。

配合應四時之變的植物,以及泰晤士河的明麗,在我第一次來參觀時,就決定了在這所彷彿薈萃了最濃郁的英國精華的學校,修讀同樣千錘百鍊委婉延綿的古典音樂。

不過,漂亮歸漂亮,有情調歸有情調,校舍太大太多也有實際的問題,記得開學初期,我拿著學校的平面圖也繞得頭暈轉向,就算稍微熟悉校舍分佈了,就像我們現在從大門到西翼的儲物櫃拿回樂器再去東翼,中間隔了一個大大的中庭,以正常步速,花上十五分鐘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咦?費里斯小姐?」

我一直覺得我這個室友在入世未深天真無邪的外表下,有著貓科動物敏銳而猛烈的狩獵本能,總是耳尖眼利的在紛紜雜沓的人事關係中,捕獲她認為有趣的資訊;我也不過是覺得眼前那人影有些眼熟,她已經認出那便是擔任今次校慶管絃樂團演出的指揮,茱莉亞.費里斯小姐。

「啊?是譚小姐和穆小姐嗎?」

膚色白晢輪廓深邃大概是西方人典型特徵,奶金色頭髮蔚藍色眼睛亦屬大宗,但這些大眾化的規格在費里斯小姐身上,卻調合出令人一見難忘的清豔動人,尤其是那經音樂和良好教育薰陶出來的優雅高貴,再加上豐富的舞台經驗洗練,整個人就像一株玉白冰清的蘭,散發著就算是女性也會為之欣賞的沉靜大方的知性美,又不失天后的風采。

其實她是一個小提琴家,只是近幾年風頭實在太厲害,可說是古典樂壇裡最炙手可熱最受追捧的明星,不斷與各個世界頂尖的樂團合作,直到兩年前在辛辛那提交響樂團安定下來,擔任第二小提琴手,可算是曼特洛這幾屆畢業生裡,最傑出的一個,兼之理事長女兒這個特殊身份,所以很快就敲定了由她作為我們的指揮。

她親切的笑道:「每次見到妳們,就覺得妳們很可愛,小小的,像一對中國娃娃般。」

這就叫大將之風!大大小小國際賽事的獎杯獎狀擺滿一屋,一年裡幾乎三百天也排滿了個人或樂團公演,態度卻依然謙和,和只拿過一場國際賽季軍便眼高於頂的某人相比,簡直就是雲泥之別。

我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向來偏冷的聲音也稍微融化,「可愛的是蜜雪兒(Michelle)而已。」

我是相當有自知之明,即使哥哥總是小寒小寒很可愛的亂叫著,但那只是傻哥哥對妹妹的盲目疼愛罷了,又冷又孤僻甚至讓人覺得神經質的性子怎樣也和可愛搭不上關係,至於外貌方面,大概也只有一米五五的身高勉強符合可愛的範疇之內,但那也只是在西方人的世界裡,在東方女性中只屬於平均值,和真正可愛甜美的女生站在一起,只會顯得對方更俏麗更活潑。

「如果可以的話,我倒想像費里斯小姐長得那樣高挑,然後臉長得成熟一點──像瓦妮莎那樣不錯,長得很有中國古典氣質,看上去又不是太老成──這樣才不會總是被當作小丫頭般看待。」她氣鼓鼓的,然後看了我一眼,好像很遺憾的樣子,「雖然不是丹鳳眼。」

難不成她很想成為瓜子臉丹鳳眼這種典型東方美女嗎?只是稍稍想想她變成這個樣子,我便立即打住了,不得不感嘆一聲,人還是不要違背天性,一隻圓滾滾的喜瑪拉雅貓要變成一隻修長優雅的暹羅貓是相當有難度的。

不過,這種話留在心裡好了,我只道:「外表只是加分,真要的話,我只想要縱橫古今中外的才華。」

就像費里斯小姐一樣。

靚麗的外表只是讓她更完美。

真正讓她在古典樂壇裡生存並且發熱發亮的,是她與生俱來出類拔萃的音感與洞悉能力,這樣經過後天的努力,才能讓樂譜上的音符再次奇妙的跳躍起來,牽動著所有人的呼吸。

這是所有以小提琴家為目標的人的理想。

雖然,我印象最深刻的還是在排練時,費里斯小姐指揮時強而有力的動作,激情又浪漫,將整個氣氛整個音色推至最震撼的顛峰,果然,我最嚮往的,還是站在整個樂團之前,統率所有樂器的聲音,調合至最和諧最完美,將台下所有觀眾捲入最抽象也最純粹的精神漩渦之中。

那一刻,在費里斯小姐身上見到的光輝,耀眼到極致,彷彿看到一瞬永恆的流星般感動。

費里斯小姐笑道:「我看穆小姐在這方面已經不用煩惱了,應該有很多教授也叫妳準備比賽吧?」

「是,但──」一下子又回到冷硬的現實面,對於比賽這事,我沒有這樣樂觀。

「但?妳在曼特洛讀得不愉快嗎?」

費里斯小姐關切的看著我,姑且不論這是她發自肺腑的真誠,抑或僅出於理事長女兒對校務的緊張,能夠被天后級的前輩如此注視,還是受寵若驚,但我總不能直說這所學校某老師某學生確實讓人很不愉快、無法得到平等的待遇吧?

所以我搖搖頭,要親口說出不是啊很愉快這類話又不甘心,只好支支吾吾的,費里斯小姐倒很有耐性且友善,只是偏頭等待著,讓我更不好意思,一旁的蜜雪兒插話,「任何地方都會遇上一些不愉快的人事,對吧?瓦妮莎。」

我連忙點頭,這丫頭有時候真的是天使。

費里斯小姐啊了一聲,「其實我也聽過菲臘說妳和艾尼亞小姐的事。」

「什麼?」

我猛的抬頭,只見費里斯小姐一臉了然於胸的曖昧笑容,對呢,她是卡特爾先生的未婚妻耶──但,什麼時候我和那女人的事變成了教授講師們茶餘飯後的話題呢?

這簡直是比流感還要恐怖還要霸道的病毒,只消一個小小的缺口,頓時,有關係的毫無關係的,胡鬧起哄的學生置身事外的師長,無一倖免,罹患了強迫症,不甘後人插上一嘴,並按照自己的喜好添油加醋,將一件簡單無比的事情,炒成一碟再也瞧不出顏色分辨不出味道的腐爛料理,偏偏大家像蒼蠅般喜愛不已,搶著不放,詭異又噁心。

一想到自己是他們的盤中飧,我不但氣惱,甚至感到胃酸在翻騰。

費里斯小姐渾然不覺的說下去,「他們為了這個首席小提琴手的人選,可是苦惱了很久,兩個一起選當然是最好,但席位就那麼一個,最後考慮到艾尼亞小姐比較有經驗,才把機會給她,」她俏皮的朝我眨了眨眼,「不過,比賽就不同了,哪間學校不想自己的學生爭多幾個獎回來?所以呢,妳才不用擔心,到時候妳不想出賽,教授們也會嘮叨得妳不得不點頭。」

我只能儘量讓自己的笑容不至於太勉強,怎麼連費里斯小姐也這麼說?

一遍又一遍。

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輾轉於不同人嘴裡咀嚼又咀嚼反芻又反芻的話,味道已成了一個奢侈的議題,而是從最根本的成份結構徹底崩壞,變成一團又濕又黏又膩的糊狀物,浮著一層慘白發綠的油光,這種東西誰想要呢!

還好,東翼大樓已近在咫尺,這個不愉快的話題也可以結束了。

東翼擁有四十年歷史,在曼特洛眾多校舍裡,論資排輩,最老的中央鐘樓見證學校開幕到現在,最年輕則是五年前才落成的瑪麗安夫人綜合大樓,算是半新不舊的叔嬸輩;老太爺地位崇高,一呼百應,無敢不從,後生小輩野心勃勃擴展勢力,還好東翼的底子夠硬,面積是曼特洛最大的校舍,時至今天,即使某些功能釋出,依然是常用校舍之一,那裡的大禮堂更是無可取代,是開幕閉幕頒獎禮等重大場合的指定會場,今年的百二校慶音樂會自然不會例外。

隨著校慶的日子越來越近,我們練習的地點也從普通的音樂室,轉移到大禮堂;我們的時間剛剛好,大禮堂裡已有不少人,卡特爾正在指揮學生排位,反觀麥德萊卻只抱著雙臂冷眼旁觀,大概是察覺到大門打開,睇來了一眼,我和蜜雪兒這種小螺絲,當然不會放在眼內,即使是費里斯小姐,亦只是點頭了事,態度冷淡疏遠,我自問不是一個八掛的人,也忍不住想起那個求愛不遂的傳聞。

麥德萊、費里斯小姐、卡特爾先生。

這是一個人類最愛的複雜曖昧的三角關係。

即使當事人並沒說什麼,他們的事早就被連根挖起,繪形繪聲,好像是親眼所見一樣。

他們同是這所學校的學生,還是同學,是那屆主修小提琴的學生裡,表現最頂尖的幾個,大家鬥得你死我活;費里斯小姐是理事長的女兒,麥德萊是最大校董的兒子,無論是同學長,都喜歡將他們相提並論,且視為天生一對,彷彿白色婚禮已在不遠處;然而,費里斯小姐卻選擇了雖然沒有顯赫背景,但才華洋溢的卡特爾先生,走在一起便是十多年,進入談婚論嫁的階段。

有人說,就因為情場失意,麥德萊毅然放棄了小提琴、放棄了音樂,轉攻管理。

有人說,就因為被卡特爾先生搶了女人,麥德萊運用在音樂界的影響力,讓他難以立足,只好來到學校任教,寫寫論文、專欄,抒發胸臆。

學校裡面就更不用說,這是麥德萊的地盤,要和他對著幹易如翻掌,就像管絃樂團總監這個位置,不只是我們學生認為他比較適合,校方亦屬意他來擔任,但這個搞行政的麥德萊卻硬插一隻腳來,一把搶過去,只剩副手給卡特爾先生。

男人妒忌的嘴臉真醜陋。

費里斯小姐走到卡特爾先生身邊,卡特爾立即放下手上工作,相視而笑,眉目間全是柔情蜜意,自動散粉紅色的愛心氣泡,那光景,才是真正的男才女貌,天生一對,看得人舒服,不由得致上祝福。

這是那些無關痛癢的小人羡慕不來的。

「啊?原來是瓦妮莎?還不快點來準備,好歹妳也是第二小提琴手。」

女王蜂似乎對目前的進度大為不滿,一臉煩躁,甚至對其他人發施號令,才對卡特爾先生點頭示意;大家忙得像隻工蜂,我這隻剛回到蜂巢的小蜜蜂,也逃不過她犀利的眼光,立即被點名去忙,好歹妳也是第二小提琴手?真虧卡特爾先生好脾氣好涵養,還能回以微笑。

大家各就各位,禮堂頓時肅靜,在費里斯小姐的指示下,女王蜂提起弓,帶領大家試音,沒多久,便開始流洩出深沉的宣敍調,這是校慶音樂會上的第一首表演歌曲,舒伯特的B小調第八交響曲。

這首交響曲又名「未完成交響曲」,是舒伯特1822年的作品,卻在四十多後才公開發表;舒伯特只留下第一二個樂章的總譜,第三樂章只有九小節改編成管弦樂曲,而第四樂章更是連草稿也沒有,形式上雖然是未完成,但實際上已是一個完美的整體。

第一樂章是中庸的快板,B小調,由低音弦樂導入,憂鬱陰暗,織出巨大的濃密的命運影子,無處可逃,無從抵抗,木管幽婉的徐徐響起,遙相呼應,整個空間每顆粒子也浸淫於無邊無際的傷感之中,沉重的流動,絞動人的思緒。

進入第二樂章稍快的行板,透明純淨的音色,在自然流暢的樂譜上跳動,氣氛開始輕鬆活潑起來,第一小提琴唱出淳樸優美的主題,在大提琴和應下,溫暖如柔和的陽光,可愛的田園風光蜿蜒於眼前,寧靜而夢幻。

女王蜂的琴音正如她本人,強悍的,張狂的,如野馬奔騰,不懂停歇,不懂屈從,任性至極,卻也自由至極,往往在弓弦間爆發揮霍不盡的生命力,熱烈得讓人無法喘息,即使現在演奏柔和的旋律,仍然可以清晰聽見結實有力的生命脈動,彷彿是陽光、草木、花卉、泥土都在呼吸在心跳。

相對地,自己的是纖細的。同樣可以將人迫到無法動彈的一角,但我是以纖維般纖細的音色,一絲一絲,鑽進人們的神經,鑽進他們腦髓的最深處,鑽出他們最幽秘隱蔽的情感,摸不著捉不住,只能任憑擺弄。

由她來演奏這代表生命的光明面的旋律,倒是合適。

也只有這一點,是我唯一認同她的。

吱嘎──

我驚恐的踉蹌後退,小提琴弓赫然離眼球只有一線之隔。

「不對不對不對!妳在拉什麼?完全破壞了整個樂章的平衡!」

「艾尼亞小姐、艾尼亞小姐!」

好像還有什麼人在叫,但我只聽到女王蜂的聲音;我還未來得及責怪女王蜂為什麼做如此危險的事,她倒是起來指著我的鼻頭來罵,齜牙咧嘴的模樣,像隻失控的母夜叉,好啊,這樣我就會怕了嗎?

「我破壞了整個樂章的平衡?我破壞了那兒?」

「剛才那個音,剛才那個音妳拉錯得離譜!妳第一天拉小提琴的嗎?像殺雞般就別在台上丟臉──丟大家的臉!」

女王蜂的弓咄咄逼人,胡亂揮舞,像隻不長眼也毫無自知之明的蒼蠅,幾乎要停留我的鼻尖上,我厭惡的一把撥開,霍地站起來,即使身高上不及對方有利,但氣勢也絕不能退讓半分,「我拉錯了?是妳的耳朵有問題吧?」

她詫異,凝滯了的怒容下一瞬變得更猙獰,「妳拉高了一度,是整整一度!」

「那妳就要弄瞎我的眼睛?妳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那妳瞎了沒有?廢物要健全的五官肢體來做什麼呢。妳還是在那個傳說消失,別來礙著大家好了。」

「艾尼亞小姐!」

誰在尖叫,但已被怒火燃燒的腦袋,只能清晰接收一個訊息──潔絲敏‧艾尼亞。

「啊?那個傳說不是只適用在才華洋溢的女生身上嗎?反正我總是拉錯,妳卻是那麼厲害,似乎妳比較合適耶。」

「夠了沒有?潔絲敏‧艾尼亞、瓦妮莎‧穆!」

低沉的男聲像一盆冷水迎面潑來,硬生生冷卻了我發熱的理智,女王蜂大概也是這樣,同時意識到剛才活像潑婦罵街,口不擇言,醜態百出,我的臉頰一陣燥熱,來至四面八方的眼光如芒在背,臉上更熱,只好緊抿著唇,強硬地改以眼神與她繼續對戰。

「是不是還要扯對方的頭髮,像兩頭野貓般打起來?」

這是麥德萊的聲音,冷諷熱諷尖酸刻薄的語調,多了平日沒有的強大怒意。

他的臉色深沉,或者該說,他、費里斯小姐和卡特爾先生臉色同樣那麼難看。

對呢,剛才我們正犯了這所學校的忌諱。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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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同樣都是侵害個人自由的話,與那女王蜂相比,新室友無疑是天使。

至少她的強迫推銷都在我可以接受的範圍裡。

最超過我的界線那次,就只是上週末被她拉進了那條廢街裡。

畢竟那位小姐的印堂己開始發黑,近日必有禍事。

她自己照鏡子一定看得見的。

偏偏我真是在鏡子裡,看到自己被一陣淡淡的黑霧圍著,特別是印堂位,真的有點發黑──那傢伙曖昧的眼神,那傢伙篤定的語氣,好像看穿了我有著那種能力。但其實我未到那間店之前就已倒楣,那種倒楣最多也只是不順心而已,才沒他說得那麼衰!

別管那麼多。

我會多管什麼呢?我這輩子最討厭就是多管閒事!

我們最終還是決定到外面吃午飯,踩著一地落葉,我們來到了一間格調不錯的美式餐廳。在師資設備方面,曼特洛的確無愧它每個學期收取學生的昂貴學費,但說到膳食,除卻那招牌的烤焦糖布丁外,實在有點強差人意。比起手中的菜單,比起那努力爬上桌上的兔耳朵黑毛球,我更注意在我對面研究吃些什麼的室友。

在這個即使只是十來歲少年外表已經成熟得像大人般的西方人世界裡,作為一個東方人,尤其本身骨架在東方人中也屬於嬌小纖幼,她就像一尊精緻的搪瓷娃娃,一張小小的心形臉上,有雙又大又圓又靈活的貓兒眼,一頭天然鬈髮又長又黑又柔軟,每一個表情都是天真又無辜,再加上那又甜又綿的嗓,雖然我不喜歡那種除了膩外別無層次的棉花糖,但不得不承認,「可愛」一詞根本是為她量身訂造的,入學至今,還真沒見過誰沒敗倒在她的可愛死光之下,堪稱無敵。

但更無敵的應該是她的運勢吧?

中國人有句話,命有格局高低,運有三衰六旺。

就像平日聽新聞,再怎樣高開的股巿也會有下跌的一天,甚至這一跌還可以跌得很多人傷亡慘重,再好運的人自然也會有倒楣的時候。

但我和她相識近兩個月,同居快兩個月,她的運勢卻沒有半點疲弱的跡象,依然就像第一天見面般,像座會走動的神佛般散無時無刻發著強勁的金光,所經之處,黑暗的負面的東西似乎都會自動屏退三尺之遠。

「那我要一份烤雞卷,配雜菜湯和熱奶茶──瓦妮莎,妳呢?」

她微笑,配上光環與翅膀,她就真是名副其實的天使。

我楞了一下,這才低頭隨便點一道菜,「呃、我要一份燒牛仔骨,配沙拉和凍檸檬茶。」

麵包、沙拉、湯很快就送了上來,她拿起一塊麵包撕成一小塊一小塊的吃著,期間吱吱喳喳的聊著關於下次的西音史測驗又扯到她們隔壁房的那兩個女生晚上疑神疑鬼,快樂得像隻在枝頭跳躍無憂無慮的黃金鳥。

那和在教堂裡的牧師身上那種薄薄的聖潔光芒不同,強度就像螢火與日光完全兩個極端的層次(或者該說,這丫頭強悍得實屬異數),感覺亦是微妙的不同,如果說前者是經由信仰淬煉出來的驅邪能力,那後者只是純粹不過的運勢。

難怪她可以大言不慚地說自己不信神,不用去教堂。

信仰只是給有需要的人而已。

「結果到頭來,那道跟在後面的鬼影、那可疑的腳步聲原來是住在6096室的安,白嚇了一場──妳那麼壞心眼的,竟然這樣嘲笑人!白天學校看起來的確很宏偉漂亮,但一到了深夜裡就會變得特別恐怖耶,畢竟是那種歷史悠久的老校,不好的奇怪的傳聞一個不少,特別是那個傳聞,女生可特別危險呢。」

但這實在算不上什麼,即使是那個傳聞,哪怕連確鑿的佐證也不少,相比起我過去真正的靈異經歷,也不過是毫無真實感的傳聞一則,我無趣的斂起臉上的冷笑,看著新室友那嬌嗔的臉,其實最沒這樣資格責怪別人的是她才對。她這輩子大概也無緣看到這種東西,更別遑論是被纏上。

人生來便是不公平。

即使同樣是擁有與眾不同之處,有些人的只是一個極欲擺脫的包袱,但有些人的卻能將自己的人生變得更順遂更美滿。

「妳真幸運呢。」對著她,我忍不住說出這種話。

她歪歪頭,「啊?」

「不是嗎?那麼多學鋼琴學聲樂的學生,但演出的名額有多少呢?特別是管弦樂團裡的鋼琴手需要幾個呢?就只有妳一個所有都獲選──明明大家同樣都是東方來的學生。」我很討厭說出這種話的自己,卻無法制止自己的嘴巴。

我心裡是很清楚很明白的,就像自己無法否認她很可愛一樣,她的實力也是不容置疑的,雙修鋼琴與聲樂這麼沉重的課業,她不但游刃有餘,並且絕對是新生裡最被大家看好的其中一個。

不管是什麼膚色,依然無法制止,肆意的熠熠生輝。

耀眼得誰也無法否定。

尤其今次校慶,校方有意多讓新生發揮,以展現沉重歷史的莊嚴面貌外的年輕活力,她能夠獲選參與表演,也只是代表她的能力得到平正的肯定,好運氣不過是錦上添花。

我懊惱的撇開眼,望向窗外,今天的倫敦陽光明媚,懶洋洋的把五彩斑斕的紅的褐的黃的葉子曬得一片金燦燦,讓這座古城,在蕭瑟的深秋裡,更添一份寧靜而幽遠的詩情畫意,但我心裡卻是倫敦一貫的濃霧彌漫,陰森而晦濕,自從那天起,便沒放晴過。

「啊──」她將尾音拖得長長,「妳還在意第一小提琴手的事嗎?」

「我才不是介懷落選了!」那如同禁語,讓我激動得連嗓音也拔尖了,一個抿唇,我把氣都發洩在自己那盤沙拉上,那隻兔耳朵黑毛球像受驚的跳到一旁,「我介懷的是那女人的態度。」

我和那女王蜂的交惡早在開學時開始。

自從第一堂合奏課開始,她便單方面的玩針對。

我將洋蔥圈戳得稀巴爛,「我真的想不通她那變態的心思!那麼多人她不針對,偏偏就是針對我一個,我又沒去惹她更沒去搶她風頭,安安靜靜的上課難道也有問題嗎?」

新室友眨了眨眼看了一下那洋蔥的殘駭,才道:「但是妳們組裡的第一,通常也只有妳跟她搶嘛,就像今次的第一小提琴手,也只是妳們之爭。」

「她已經贏了!」我的聲音上揚了一個八度半,又尖又薄,顫巍巍的有點破音的跡象,把餘下的餐點送來的侍應似是詫異又是厭惡的瞥來一眼,我只好忿然的一把叉進一圈完好的鮮蕃茄片,「我有表示過什麼不忿嗎?我有去冷嘲熱諷她是靠關係才贏到這個位置嗎?老是炫耀自己是勳爵的千金連皇室人員也一起用餐過、老是炫耀自己父親捐了多少錢給學校、老是炫耀自己多得麥德萊的歡心,我有吭過一聲嗎?」

紅色的汁液讓整盤沙拉變調了。

賤人。」

紅色的果肉在蠕動。我痛恨自己到這個時候,也只能罵出如此溫和的字眼。

「賤人賤人賤人賤人賤人賤人賤人賤人!」

破爛的洋蔥、蕃茄、包心菜、紫包心菜混在一起,變得又黏又糊又髒,扭曲而醜陋,我嫌惡的把這盤鬼東西推到一旁,改拿起刀子,奮力地將燒得美味可口的小牛仔骨扒下一層皮肉,我已經受夠了那賤人變本加厲的態度,也受夠了別人用同情憐憫可惜的眼光。

「什麼叫做妳差的只是關係呢?什麼叫做誰讓妳就是遇上偏心又勢利眼的麥德萊?那要不要我也叫爸爸損一百幾十萬鎊到學校,讓麥德萊知道其他人種也不是好欺負、全校並不是只有那位大小姐才需要服務呢?」聽了就教人火光的話!難不成說這種話就可以改變既定的事實嗎?就可以讓那賤人徹底安靜下來嗎?

太過廉價的同情與安慰,多了也不過是令人難堪的落井下石。

尤其裡頭有多少是真的以安慰為出發點呢?

「好了好了,我們別談他們了,談妳最愛的卡特爾吧,待會兒就見到他了,高興吧?小、寒。」

太可愛太嬌軟的叫法,讓我不覺打了個寒戰,「什麼小寒呢?我和妳沒熟到這個地步──還有什麼叫做我最愛的卡特爾?」

「那芷寒呢?我的國語很準嘛,不會將妳的名字叫得奇奇怪怪啦。」她歪著頭,「想想妳有哪課是要和艾尼亞上的但依然高高興興的?也就只有卡特爾的課耶。而且上次他讚妳的拍子很準的時候,妳、臉、紅、呢──可惜人家早已經有了個漂亮的未婚妻。」

她像隻壞心眼的貓兒般促狹的瞇眼一笑,彷彿嗅到什麼對她來說很有趣的事情般,我急忙的打斷她更多的憶測,「金童玉女有什麼不好呢?卡特爾向來也很受女生歡迎,畢竟長得又帥又溫柔又有才華,講課清晰明白又有耐心,正常的女生也會喜歡他,」我沒好氣的瞥了她一眼,「而不是覺得那個擅權弄術的麥德萊是個好人呢──還有,請叫我的英文名,這是一種禮貌。」

「嘖,妳真不可愛呢。」聽到室友很嬌俏的嘟嚷一聲,我在心裡哼笑,當然了,我當然沒妳那麼可愛。「如果撇除上課不計的話,基本上很多女生也承認麥德萊是個很有吸引力的男性呢──他是那種性格型酷哥呢,不是嗎?」

「好啦,這點我認同的──單純就外表而論。」

這下子,她像那些得志的小人一樣,嬌軟的嗓音也更賣力的肯定的陳述她的觀點,「況且,我真的不覺得他是個壞人,至少,你有實力的話,他一定會予以認同,分數上他很坦率啦。」

「那是因為妳從來也是高分的那一群又沒給他針對過而已。」

「難道妳是低分那一群又給他針對嗎?」

一時之間,我找不到什麼話來反駁這個顯淺的問題,啊、不對!「他的待遇差別不是很明顯嗎?」

「真的?其實除了嘴上從不饒人和偏心外,也沒真的見過麥德萊針對過誰,反正低分的他不屑多看一眼,高分的根本不用他特別操心。」她最後作了個總結,「說到底,這只是妳因為他沒選妳做第一小提琴手的偏見而已。」大概是覺得又兜回那個敏感的話題,她道:「吶、我們還是說回卡特爾,還是妳比較想說法蘭西斯?看來妳是偏好這類紳士型的男性。」

我只是扯動了嘴角一下。

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各種不同意志的角力賽。

看著桌上那一蹦一跳的兔耳朵黑毛球,我那尖銳而冷峻的情緒稍稍的平和下來,如果世界上所有人所有事,都能像牠們這樣安靜又單純的,這個世界必然會美好多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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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我有想過徵文過後才將它擺上BLOG
但我能夠在期限裡達最低限度的標準也沒什麼可能那就算了



我們只是蜘蛛網裡掙扎的一隻蝴蝶。


xxx


1.


人生處處都是不愉快的釘子。

倘若被其他人聽到我這樣的抱怨,大概會挖苦千金小姐的煩惱可真矜貴,但實際上,即使是食住無憂的千金小姐,也不是只會煩惱要買Prada還是YSL,要到牛津街裡購物或是到蘇格蘭騎馬感受大自然,人生來會有的高低苦樂還是一樣不少的,就這點而言,上帝倒是相當公平。

就比如現在。

我撐著臉,邊逗玩著長著兔耳朵的黑色毛球,邊看著前方那高談闊論的金髮少女。

「中古時期與文藝復興時期的音樂主要都是以聲樂為主,但卻有著兩個基本的差別,第一,中古時期的音樂家並不在意在音樂裡反映出歌詞的意義,而到了文藝復興時期則是越來越重視,他們會以各種音樂素材強調或提昇部份歌詞,把詞的意義用音『畫』出來,今天一般通稱為『音畫』或『情感表達』……」

即使捫心自問,麥德萊先生也算懂得演繹一堆枯燥的史料,但老實說,西洋音樂史依然不是一門太有趣的科目,尤其是在理應不用上課的星期六早上,盤桓在演講室上方的那團黑霧似乎又壯大了一團,燈光也變得更黯淡──這並不是抽象而誇張的比喻,而是再平實不過的描述。

人類可以控制自己臉上的表情,但情緒卻是最直率的反應。

只是,人與人之間隔著一個無形卻絕對的距離,哪怕彼此再親密再熟悉,也很難真的百分之百感受到對方內心最真實的感受,就算能夠感受也沒可能是百分之百的體會。有人說,這是世上各種虛偽行為各種罪惡各種紛爭的起源,但如果這距離真是消失了呢?任何人任何情緒再不是可以遮掩的隱密,而是可以看可以觸摸可以感受的訊息呢?

「第二,就是音樂材料的一致性,中古音樂大部份是由三個音樂上沒有關連的旋律組合而成,其中部份聲部可以是樂器,而且各聲部的歌詞也常不同,但文藝復藝時期則講究完全一致,純聲樂單一歌詞,最重要是各聲部間以『完全模仿』連結在一起……」

只怕這是想想也會覺得恐怖。

無論是被偷窺的那個,抑或是被強迫接受的那個。

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來自四方八面未經處理混雜成一團,硬生生闖進腦海闖進感官裡頭,簡直就像被侵犯一樣噁心。

為什麼偏偏會是我這樣的問題,我也數不清自己到底問過多少遍,然而,在不斷的驚恐尖叫哭泣,以及旁人奇異不信任冷嘲熱諷的態度,甚至連家人也忍不住流露出的為難眼神磨難下,也再沒有和人辯駁抗爭的力氣,疲憊地學懂了去忍受,在盡可能不引起側目的情況下讓自己好過一點。

我調整了一下坐姿,儘量避開那擴散而來的黑霧。

只是,忍受和接受絕對是兩種不同的概念。我那位新室友總用著可愛又天真的嗓音,嘟嚷著為什麼妳這麼易怒易躁的呢──而且還要拉著長長的軟軟的嬌嗲的尾音,雞皮疙瘩一下子爬過全身──如果看得見這種奇奇怪怪的東西,更甚能夠感受到那怪異的觸感,依然能夠笑口常開心平氣和,那個人不是奇人便是瘋子,而我自問只是個再正常不過的正常人。

「歌詞會被分成許多段落,在每一段適當的動機或旋律,然後依照模仿的原則讓所有──或大部分的聲部前後依序跑。這與中古的同節奏低音──一個無法聽到的一致的作曲規範,類似二十世紀的十二音音列一比較起來,完全模仿的原則在現代的總譜上清晰可見……」

當然了,人生要煩惱的事並不止這一樁。

我瞪著那已說了好幾分鐘的女人。

她到底說完了沒?

這種知識普及不是講師的職責才對嗎?

比起那些黑霧,這女人的嗡嗡叫更讓我心煩氣躁,又或者該說,無論是實質上那在黑霧映襯下更顯特立獨行的光芒,抑或是源於比喻上的刺眼也令人感到十分礙眼。我瞟看一旁的麥德萊,他非但沒有被反客為主的惱怒,反而一臉欣賞的加以讚許,對啊,誰不知道這女人是他的第一愛將呢。

無論走到哪所學校,都總會遇上特別討厭的同學。

無論走到哪所學校,也總會遇上教師偏心的事情。

於是乎,原來已經討厭的學生被縱容得更討厭,驕傲的翹首,全程只與教師眉目交流,笑得快樂又嬌媚,簡直就像調情,在神聖而莊嚴的演講室裡,完全是不能容忍的罪惡;她頭一偏,一頭燦爛的柔軟金髮隨之晃動,我十指蠢動,如果一把扯下來肯定是件大快人心的樂事。

「很好,非常感謝艾尼亞小姐的完美解答。」

終於,麥德萊滿意的點點頭。

然後那張性格卻尖酸刻薄的臉龐,恢復一貫傲慢而冷酷的表情,灰綠色的眼珠子緩慢而銳利,逐一審視在座每個學生,「今天就到此為止,下次測驗範圍是中古至文藝復興時期,我希望各位同學也能像艾尼亞小姐般用功,不要以為懂得演奏曲目、有著被人稱讚的技巧,就可以成為出色的音樂家演奏家,不熟悉音樂背後的演化,最多也只是個三流樂匠,請務必謹記。」

嘖,他和那女人那麼投緣,肯定是因為彼此屬性一樣,這就是所謂的物以類聚。

我無聊的把兔耳朵黑毛球彈得在桌上滾來滾去。

「另外,各位有份演出校慶表演的管弦樂團成員,請記得下午兩點半到東翼練習。」

麥德萊一走,黑霧也跟著消散,就連氣場也跟著一鬆,雖然我們一般認為他是搞行政多於做教學工作,但他對他的課還是以嚴厲與刁鑽出名的,學生上課不熱切參與就得做個安靜的乖學生,絕不能擾亂課堂秩序,即使打個盹也會給他點名,當人絕不手軟,嘴上更不知留情為何物,承受力弱一點的學生,每次面對他總不免會有些胃痛。

死寂的演講室漸漸熱鬧起來,最熱鬧的莫過於那女人那邊。

女王黨。

一隻女王蜂再加上一群忙著繞在旁飛的工蜂。

「潔絲敏(Jasmine),聽說妳買了把斯特拉迪瓦里(Stradivari),是真的嗎?」

我整理筆記,真諷刺,一隻毒辣的女王蜂竟以這樣清純文靜的小花當名字。

「斯特拉迪瓦里?真的是斯特拉迪瓦里?」

「這種三百多年歷史的傳說中的名琴,簡直就是每個學小提琴的人的夢想耶!」

「別作夢了,這樣的名琴全世球也沒剩多少把,在巿場流動的更加是少數,沒有幾十──不,幾百萬美金根本沒可能買到手!」

「哎呀,之前在維尼亞夫斯基國際小提琴賽裡,雖然只是得了第三名,但爸爸也答應我買一把好的小提琴替我慶祝,唉,殿堂級的小提琴就是殿堂級的小提琴,花了多少功夫和時間,才終於買到一把,剛好就趕上了這百二年校慶的演出。」

「也就只有潔絲敏才能有這樣的手筆呢。」

鋪天蓋地的嗡嗡聲,即使想關掉耳朵,還是在耳裡響得生疼。

人生裡處處都是這種痛苦的精神暴力。

即使沒有那種令人困擾的能力,只要一天還活在一個有自己以外的生物存在的世界裡,一天還會被強迫接受與自己的意願相悖的訊息;即使自己能夠忍住逞一時之快當小卒,將諸如這所學校哪個學生不是挾帶著什麼冠軍什麼優異獎進來的、各大國際獎項根本就是這間學校的標籤、非那種幾百萬美金的名琴不用不可是暴發戶所為的話吞回肚裡,情況亦不見得會有多大改善。

畢竟會真正去思索並實踐互相尊重的原則的人只是少數,自從提倡平等自由的人權主義成為現代主流後,每個人都認為自己有足夠的自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斷去揮霍及爭取不同名義的自由,卻完全沒想過自己這種自由或許已侵害到他人的自由。

即使有時只是一片好意,但也是打著好心的美名進行暴力。

身邊的人乃至報章雜誌電視電台網絡,各式各樣的媒介,無孔不入的滲透私人的生活裡,橫蠻地灌輸著不同派別的人所支持的理念,騷擾著個人的清靜,想躲也躲不開。

「瓦妮莎(Vanessa),妳說對吧?」

就說了,我嘆了一口氣,不過是慢了一步,便被叫住了。

想裝作聽不到繼續往門口前進不是不可,只是女王蜂的特性就是會將自己鎖定的獵物釘著不放,不想接下來有更多麻煩,依循從小培養出來的良好禮貌停下來會是比較明智。

只是,當想到自己雖然談不上體諒包容,但至少尊重個人意志,已經按捺著性子退至冷眼旁觀的一角,卻依然不得不被捲入無謂的風波裡,我就一個不爽了。

「曼特洛的百二年校慶,也可算是學界──甚至是這狹窄的古典音樂界裡的盛事,能夠在全校數百個學生中脫穎而出,擔任獨奏表現以及第一小提琴手,這份殊榮,也只有這種夢幻名琴能夠匹配吧?」

啪。

分明是惡意。

在那女人高傲的臉上,是勝利者對失敗者鄙視的嘲笑,閃爍著一份赤裸裸的惡意。

她憑什麼呢!

所謂不怒反笑就是我現在這個表現,明明心裡被一團爆發性的怒火燒得又熱又痛,但臉上卻是甜甜的笑著──對,就是那種經常在我那位新室友臉上見到,經常被我嗤之以鼻的可愛笑容──就連嗓音我也調得又甜又膩,「對啊,所以我都打算在校慶上用爸爸買給我的那把瓜奈里(Guarneri),雖然我覺得現在用這把琴太早了點,但妳說得對,這種大日子當然要以最好的狀態迎接──畢竟那天我也有獨奏表現。」

那女人的面容有些扭曲,「妳也有瓜奈里?我可沒見過妳用呢。」

「哎呀,這種名琴世界上還剩多少把呢?當然要好、好、保、管啦,隨隨便便拿出來,出了什麼意外,可只會讓自己心疼得要命。」我的聲音聽起來更甜更無辜,連我自己也受不了的唾棄自己一下,但看到那女人更加扭曲的臉,我的心情就變得暢快,小小噁心算得上是什麼?

她連語氣也有點咬牙切齒,「妳這算什麼意思?」

這下子,我偏著頭,眨眨眼,有多天真就裝多天真,「我會有什麼意思呢?」

終於,那自以為是女王陛下的女人氣炸了,「妳!」

啦啦啦啦啦,我哼著輕快的曲調,頭也不回地走出演講室。

被女王蜂螫到又怎樣?大不了就是到醫院醫治而已。

啦啦啦啦啦,現在是去飯堂吃飯好,還是索性出外用餐好呢?

──哎。

一個不注意,我撞上了誰。

那女生奇怪又困惑的看著我。

「對──」

「瓦妮莎,要不要一起去吃午飯呢?」

「是妳?」我有些意興闌珊的回過頭,一陣燦燦金光差點閃得讓我睜不開眼睛,果然是我那位無時無刻也散發著可愛光芒的新室友。

「吶、妳很討厭我嗎?別擺出這種模樣啦。」

然後,依照慣例,我總是被她越拖越遠,該死的!為什麼她的氣力可以這樣大的?



-TBC



後記:
設定兩位女主角唸音樂系絕對是自討苦吃Orz
畢竟我對古典音樂的知識可以說是零(大汗)
關於文中的中古音樂和文藝復興時期的知識,都是在網路上搜尋回來的,最後擷取至中山大學 West BBS-西子灣站的精華區,有什麼錯漏請指出m(_ _)m
關於文中提到那兩個小提琴斯特拉迪瓦里(Stradivari)&瓜奈里(Guarneri)基本上都是古董級的東西,出自名家,幾百年歷史,數量稀少,價錢高昂,如果那把琴恰好是被某個出名的音樂家用過,價錢就更可觀,而且不少也已經是有主人的了,兩個小女生還能買回來,這就是錢的力量

最後,瓦妮莎(Vanessa)是源自希臘語,意謂「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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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麼地方?」



少女瞪眼。



「0:00 Boundary Street。」



少女的同伴字正腔圓的把路牌上的名字覆述一遍。



「我看得見!全倫敦有一條這麼詭異的街道的嗎?」



少女惱怒的揚高聲調。



確實如此。這是一條奇怪的廢街。



位處偏僻,彷彿是被陽光遺棄的一角,晦暗逐點逐點將整條街吞沒;唯一提供照明作用的古老煤油街燈完全不可靠的一閃一滅,映出一片怪笑的魑魅魍魎;牆身斑駁,街道兩旁有著些破舊更甚至是棄置的店舖。



然而,這條廢街卻十分乾淨,有些店也很簇新光鮮,明顯是被用心經營;有走極偏鋒的,有時髦亮麗的,有的是傳統西洋風,有的帶著東洋色彩,風格之多,簡直比任何一條商店街還要多姿多采。



如此矛盾而極端的組合,卻在這古怪的沉默裡,維持著微妙的平衡,詭異卻不至於令人害怕或不舒服,反倒讓人好奇。



只是,少女討厭這樣。



討厭好奇,更討厭一切看起來很可疑的事物。



「我們走吧。」



「不好啦,這兒看來很有趣。」



「喂!」



少女絕不會因為同伴那很嬌很軟很可愛的語調而有半分心軟,但她卻敵不過她的力氣。該死的!明明看起來嬌小甜美得像娃娃,為什麼卻會對這種地方有興趣?力氣還大得這樣恐怖的!





零時零分界限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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