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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同樣都是侵害個人自由的話,與那女王蜂相比,新室友無疑是天使。

至少她的強迫推銷都在我可以接受的範圍裡。

最超過我的界線那次,就只是上週末被她拉進了那條廢街裡。

畢竟那位小姐的印堂己開始發黑,近日必有禍事。

她自己照鏡子一定看得見的。

偏偏我真是在鏡子裡,看到自己被一陣淡淡的黑霧圍著,特別是印堂位,真的有點發黑──那傢伙曖昧的眼神,那傢伙篤定的語氣,好像看穿了我有著那種能力。但其實我未到那間店之前就已倒楣,那種倒楣最多也只是不順心而已,才沒他說得那麼衰!

別管那麼多。

我會多管什麼呢?我這輩子最討厭就是多管閒事!

我們最終還是決定到外面吃午飯,踩著一地落葉,我們來到了一間格調不錯的美式餐廳。在師資設備方面,曼特洛的確無愧它每個學期收取學生的昂貴學費,但說到膳食,除卻那招牌的烤焦糖布丁外,實在有點強差人意。比起手中的菜單,比起那努力爬上桌上的兔耳朵黑毛球,我更注意在我對面研究吃些什麼的室友。

在這個即使只是十來歲少年外表已經成熟得像大人般的西方人世界裡,作為一個東方人,尤其本身骨架在東方人中也屬於嬌小纖幼,她就像一尊精緻的搪瓷娃娃,一張小小的心形臉上,有雙又大又圓又靈活的貓兒眼,一頭天然鬈髮又長又黑又柔軟,每一個表情都是天真又無辜,再加上那又甜又綿的嗓,雖然我不喜歡那種除了膩外別無層次的棉花糖,但不得不承認,「可愛」一詞根本是為她量身訂造的,入學至今,還真沒見過誰沒敗倒在她的可愛死光之下,堪稱無敵。

但更無敵的應該是她的運勢吧?

中國人有句話,命有格局高低,運有三衰六旺。

就像平日聽新聞,再怎樣高開的股巿也會有下跌的一天,甚至這一跌還可以跌得很多人傷亡慘重,再好運的人自然也會有倒楣的時候。

但我和她相識近兩個月,同居快兩個月,她的運勢卻沒有半點疲弱的跡象,依然就像第一天見面般,像座會走動的神佛般散無時無刻發著強勁的金光,所經之處,黑暗的負面的東西似乎都會自動屏退三尺之遠。

「那我要一份烤雞卷,配雜菜湯和熱奶茶──瓦妮莎,妳呢?」

她微笑,配上光環與翅膀,她就真是名副其實的天使。

我楞了一下,這才低頭隨便點一道菜,「呃、我要一份燒牛仔骨,配沙拉和凍檸檬茶。」

麵包、沙拉、湯很快就送了上來,她拿起一塊麵包撕成一小塊一小塊的吃著,期間吱吱喳喳的聊著關於下次的西音史測驗又扯到她們隔壁房的那兩個女生晚上疑神疑鬼,快樂得像隻在枝頭跳躍無憂無慮的黃金鳥。

那和在教堂裡的牧師身上那種薄薄的聖潔光芒不同,強度就像螢火與日光完全兩個極端的層次(或者該說,這丫頭強悍得實屬異數),感覺亦是微妙的不同,如果說前者是經由信仰淬煉出來的驅邪能力,那後者只是純粹不過的運勢。

難怪她可以大言不慚地說自己不信神,不用去教堂。

信仰只是給有需要的人而已。

「結果到頭來,那道跟在後面的鬼影、那可疑的腳步聲原來是住在6096室的安,白嚇了一場──妳那麼壞心眼的,竟然這樣嘲笑人!白天學校看起來的確很宏偉漂亮,但一到了深夜裡就會變得特別恐怖耶,畢竟是那種歷史悠久的老校,不好的奇怪的傳聞一個不少,特別是那個傳聞,女生可特別危險呢。」

但這實在算不上什麼,即使是那個傳聞,哪怕連確鑿的佐證也不少,相比起我過去真正的靈異經歷,也不過是毫無真實感的傳聞一則,我無趣的斂起臉上的冷笑,看著新室友那嬌嗔的臉,其實最沒這樣資格責怪別人的是她才對。她這輩子大概也無緣看到這種東西,更別遑論是被纏上。

人生來便是不公平。

即使同樣是擁有與眾不同之處,有些人的只是一個極欲擺脫的包袱,但有些人的卻能將自己的人生變得更順遂更美滿。

「妳真幸運呢。」對著她,我忍不住說出這種話。

她歪歪頭,「啊?」

「不是嗎?那麼多學鋼琴學聲樂的學生,但演出的名額有多少呢?特別是管弦樂團裡的鋼琴手需要幾個呢?就只有妳一個所有都獲選──明明大家同樣都是東方來的學生。」我很討厭說出這種話的自己,卻無法制止自己的嘴巴。

我心裡是很清楚很明白的,就像自己無法否認她很可愛一樣,她的實力也是不容置疑的,雙修鋼琴與聲樂這麼沉重的課業,她不但游刃有餘,並且絕對是新生裡最被大家看好的其中一個。

不管是什麼膚色,依然無法制止,肆意的熠熠生輝。

耀眼得誰也無法否定。

尤其今次校慶,校方有意多讓新生發揮,以展現沉重歷史的莊嚴面貌外的年輕活力,她能夠獲選參與表演,也只是代表她的能力得到平正的肯定,好運氣不過是錦上添花。

我懊惱的撇開眼,望向窗外,今天的倫敦陽光明媚,懶洋洋的把五彩斑斕的紅的褐的黃的葉子曬得一片金燦燦,讓這座古城,在蕭瑟的深秋裡,更添一份寧靜而幽遠的詩情畫意,但我心裡卻是倫敦一貫的濃霧彌漫,陰森而晦濕,自從那天起,便沒放晴過。

「啊──」她將尾音拖得長長,「妳還在意第一小提琴手的事嗎?」

「我才不是介懷落選了!」那如同禁語,讓我激動得連嗓音也拔尖了,一個抿唇,我把氣都發洩在自己那盤沙拉上,那隻兔耳朵黑毛球像受驚的跳到一旁,「我介懷的是那女人的態度。」

我和那女王蜂的交惡早在開學時開始。

自從第一堂合奏課開始,她便單方面的玩針對。

我將洋蔥圈戳得稀巴爛,「我真的想不通她那變態的心思!那麼多人她不針對,偏偏就是針對我一個,我又沒去惹她更沒去搶她風頭,安安靜靜的上課難道也有問題嗎?」

新室友眨了眨眼看了一下那洋蔥的殘駭,才道:「但是妳們組裡的第一,通常也只有妳跟她搶嘛,就像今次的第一小提琴手,也只是妳們之爭。」

「她已經贏了!」我的聲音上揚了一個八度半,又尖又薄,顫巍巍的有點破音的跡象,把餘下的餐點送來的侍應似是詫異又是厭惡的瞥來一眼,我只好忿然的一把叉進一圈完好的鮮蕃茄片,「我有表示過什麼不忿嗎?我有去冷嘲熱諷她是靠關係才贏到這個位置嗎?老是炫耀自己是勳爵的千金連皇室人員也一起用餐過、老是炫耀自己父親捐了多少錢給學校、老是炫耀自己多得麥德萊的歡心,我有吭過一聲嗎?」

紅色的汁液讓整盤沙拉變調了。

賤人。」

紅色的果肉在蠕動。我痛恨自己到這個時候,也只能罵出如此溫和的字眼。

「賤人賤人賤人賤人賤人賤人賤人賤人!」

破爛的洋蔥、蕃茄、包心菜、紫包心菜混在一起,變得又黏又糊又髒,扭曲而醜陋,我嫌惡的把這盤鬼東西推到一旁,改拿起刀子,奮力地將燒得美味可口的小牛仔骨扒下一層皮肉,我已經受夠了那賤人變本加厲的態度,也受夠了別人用同情憐憫可惜的眼光。

「什麼叫做妳差的只是關係呢?什麼叫做誰讓妳就是遇上偏心又勢利眼的麥德萊?那要不要我也叫爸爸損一百幾十萬鎊到學校,讓麥德萊知道其他人種也不是好欺負、全校並不是只有那位大小姐才需要服務呢?」聽了就教人火光的話!難不成說這種話就可以改變既定的事實嗎?就可以讓那賤人徹底安靜下來嗎?

太過廉價的同情與安慰,多了也不過是令人難堪的落井下石。

尤其裡頭有多少是真的以安慰為出發點呢?

「好了好了,我們別談他們了,談妳最愛的卡特爾吧,待會兒就見到他了,高興吧?小、寒。」

太可愛太嬌軟的叫法,讓我不覺打了個寒戰,「什麼小寒呢?我和妳沒熟到這個地步──還有什麼叫做我最愛的卡特爾?」

「那芷寒呢?我的國語很準嘛,不會將妳的名字叫得奇奇怪怪啦。」她歪著頭,「想想妳有哪課是要和艾尼亞上的但依然高高興興的?也就只有卡特爾的課耶。而且上次他讚妳的拍子很準的時候,妳、臉、紅、呢──可惜人家早已經有了個漂亮的未婚妻。」

她像隻壞心眼的貓兒般促狹的瞇眼一笑,彷彿嗅到什麼對她來說很有趣的事情般,我急忙的打斷她更多的憶測,「金童玉女有什麼不好呢?卡特爾向來也很受女生歡迎,畢竟長得又帥又溫柔又有才華,講課清晰明白又有耐心,正常的女生也會喜歡他,」我沒好氣的瞥了她一眼,「而不是覺得那個擅權弄術的麥德萊是個好人呢──還有,請叫我的英文名,這是一種禮貌。」

「嘖,妳真不可愛呢。」聽到室友很嬌俏的嘟嚷一聲,我在心裡哼笑,當然了,我當然沒妳那麼可愛。「如果撇除上課不計的話,基本上很多女生也承認麥德萊是個很有吸引力的男性呢──他是那種性格型酷哥呢,不是嗎?」

「好啦,這點我認同的──單純就外表而論。」

這下子,她像那些得志的小人一樣,嬌軟的嗓音也更賣力的肯定的陳述她的觀點,「況且,我真的不覺得他是個壞人,至少,你有實力的話,他一定會予以認同,分數上他很坦率啦。」

「那是因為妳從來也是高分的那一群又沒給他針對過而已。」

「難道妳是低分那一群又給他針對嗎?」

一時之間,我找不到什麼話來反駁這個顯淺的問題,啊、不對!「他的待遇差別不是很明顯嗎?」

「真的?其實除了嘴上從不饒人和偏心外,也沒真的見過麥德萊針對過誰,反正低分的他不屑多看一眼,高分的根本不用他特別操心。」她最後作了個總結,「說到底,這只是妳因為他沒選妳做第一小提琴手的偏見而已。」大概是覺得又兜回那個敏感的話題,她道:「吶、我們還是說回卡特爾,還是妳比較想說法蘭西斯?看來妳是偏好這類紳士型的男性。」

我只是扯動了嘴角一下。

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各種不同意志的角力賽。

看著桌上那一蹦一跳的兔耳朵黑毛球,我那尖銳而冷峻的情緒稍稍的平和下來,如果世界上所有人所有事,都能像牠們這樣安靜又單純的,這個世界必然會美好多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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